回贺府的时间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夏睿文之所以这么安排有他自己的深意在,夜晚能够淹没许多事情,比如,黑衣人。
晚上还是不安全的,所以有了束斌的存在。
苏染和贺敏坐在马车内,前面高头大马上的人是束斌,这是苏染看到的,看不到的人马应是隐藏在某个角落,等着苏辰的出现,来一个漂亮的捕杀,毕竟苏染和夏睿文相识不过一月,她不信夏睿文会为了她而冒险,这的确是个冒险的行动,若是苏辰活着归来,那么所有越城百姓的心就会活络起来,苏辰是男儿,能够称帝。
可是这次让夏睿文失望了,一路宽阔大道,连个小摊小贩都看不到,自然别提旁的人儿。贺夫人与贺宰相守在门前,行礼之后一行人入了贺府,束斌依旧寸步不离,后院拱门处,苏染停了脚,道:“束大人,深宅内院,大人还是止步的好。”
贺敏与贺夫人同时回头,露出了渴望却又不敢的表情,异常尴尬纠结,好在灯光暗,那样分辨不出来情绪而且又格外异类的表情没有被束斌看到,他听到后抱拳作揖后退了半步,苏染以为他是要守候在这里,便转身了。
可苏染多想了,束斌只不过是拉远了他与苏染贺敏以及贺夫人的距离,依旧跟在他们身后。
贺夫人进屋后叹了口气,苏染深深地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束斌,也无能为力,想着自己在皇宫门前被他踢了一脚,嗯,连同苏辰都不敢踢他,这个束斌果真是好样的,夏睿文身边的人都是好样的。
关于此次别离贺夫人起初也是带着怨气的,后来应是想通了,这会儿只是替女儿收拾好了东西,便含泪送了女儿出了门。
进了马车贺敏咬着牙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马车车轮滚动,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苏染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伸手掀开了车帘的一角,寂寥的街道,星星点点的灯光,三丈高的红色木柱撑起来的贺府门下站着贺兴与贺夫人,他们的目光看向马车的方向,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舍,他们的影子倒映在地上,双双站在一起的人儿,还是那么的形单影只。
苏染一瞬间鼻尖酸涩,有种想哭的冲动。她想起了自己年幼时候的心境,以前希望离开父亲得到自由,得到了之后才知道,放肆的自由远比充满爱的管束更加的令人心酸,可惜忆往昔一去不返。
马车拐了弯儿走远了,贺敏终于在苏染的怀中嚎啕大哭了起来,那哭声惊动了前头马上的束斌,他微微侧了侧身子看了看身后的马车,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然后转头,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样子。
夏睿文应是失望的,苏辰并没有出现,苏染暗自庆幸了些。
车马路途遥远,圣驾一早启程,孔意息嗷嗷大哭,发髻都松动了依旧拽着苏染的衣角不撒手,苏染蹲下身子告诉她:“姐姐还会来看你的,到那时你要长得高高的姐姐才喜欢。”
这天天气晴好,阳光充足,格外温暖。
孔意息依旧哭,哽咽道:“意息好好吃饭,长得高高的,可姐姐能否不走?”
苏染一时语塞,不知应如何劝。
皇后派来的宫人催促,一切妥当,妄苏妃勿要拖延时间。苏染不忍心去一下一下地掰开孔意息拽着自己衣角的小手,皱了皱眉,身后夏祁的声音传来。
他披了一件暗紫色的披风,一路小跑过来,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枚白净的玉坠,玉坠的形状是兔子,孔意息最喜欢的小动物。
“喏,给你。”夏祁把吊坠递到了孔意息面前,带着童真的笑意和一颗童真的心道“我们还会见面的,一定的,你别哭,额娘说哭了就难看了。”
孔意息伸出小手接过夏祁给她的玉坠,没有让下一滴泪落下,她忍着抽噎冲着夏祁笑,一张稚气的笑脸上竟然让苏染看到了心满意足的幸福,小孩子果真是这般容易满足的,真好。
此次回宫,一路上竟然没有风霜雨雪,格外顺畅,到达皇宫的时候,太后早已眼巴巴地等着,赵美人和梁才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在人群中很是显眼,见到圣驾更是眼睛放光,丝毫没了往日的矜持。
贺敏的出现自然是突兀的,夏睿文并没有事先知会太后贺敏要一同回来,太后自然生气,觉得自己的权威不被皇帝重视,实在是不可忍耐。当日午膳就直截了当地问及皇帝:“这个贺敏,你打算给她个什么位份?”
皇后捏着筷子的手抖了抖,她看向夏睿文,一脸疑惑,好似夏睿文并未告诉她贺敏是要归入后宫的,她觉得难过,心酸,更觉得夏睿文没有把她看做是后宫的主人,连那句“你做主便好”带来的一些自得满足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夏睿文却轻笑道:“母后多虑了,儿臣并未有把她收入后宫的打算。”
皇后悬着的心舒然一笑,太后更是一愣:“可一个女子无名无分住在皇宫里算怎么回事,这样会惹人非议的。”
“贺敏入宫,原因大家心知肚明,朕不松口,谁人敢胡说八道。”夏睿文幽幽地看向太后的目光,令太后把之后的话吞进了肚子里,接下来更是食之无味了。
好在唐芷的身孕还是令太后欣喜的,吩咐人赏赐了诸多珍宝奇玩儿,真真是羡煞旁人,华福宫的热闹和其余之地的萧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点令皇后觉得心里微微不舒服,实则这样的场面她早在得知唐芷有孕之后便想到了,可眼见着实比想象更加难以接受。
不过,太后对皇后的压力却越发地大了,甚至丢了句:“若是你生不出来,那便让李家旁的女儿来,李家不是没有女儿。”
皇后含泪坐在凤座上,生生地把那句“不还是想让李妙慈来”给压了回去,太后是她的姑母,是她在皇宫内的依仗,如同宫外的李家是她的依靠,她不能得罪太后,好在皇上不松口,她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是徒劳。
可太后并没有就此而放弃,在与皇帝的这场没有硝烟的斗争中,太后乐在其中。皇帝回宫的第二日,太后便召见了李夫人,自然嫡女李妙慈也是随着母亲一同入宫的,午膳时候太后派了秋嬷嬷亲自去勤政殿传话,回来之后秋嬷嬷冲太后摇头,道:“如今年下,皇上公务繁忙,今儿个没空闲。”
太后冷笑,瞥了一眼饭桌炉子上的竹笋火腿汤对李妙慈道:“慈儿,你替哀家送去勤政殿。”
李夫人两眼泛光,独自和太后露出了一个感激不尽的笑容,太后回以一个自家人无需言谢的表情。纵然李妙慈诸多不愿,还是不得不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小宫女捧汤,秋嬷嬷引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勤政殿去。
夏国都城乃是位居南方,此时天气如同金秋十月,着实与北方是天差地别的。贺敏欣喜与这样的地域气候诧异,惊叹这越城已经梅花绽开,而这里却依稀可见菊花的影子,她觉得新鲜,便拉着苏染一同出门要好好看看。
本来贺敏和苏染所要去的暮秋园李妙慈要去的勤政殿是不同路的,只是李妙慈并没有心思去勤政殿,便命了秋嬷嬷绕远了路,恰好从勤政殿后的暮秋园过,贺敏莽撞地追着天空中的那是大鸟,指着道:“姐姐,你瞧,雪白的,真好看。”
就在她的真好看说完的那一刻,就听到了瓷器碎裂的声音。捧着红木托盘的小宫女吓得脸色煞白,砰地一下跪在了地上。贺敏亦是被吓傻了,呆呆地立在原地胆怯地看着眼前衣着华丽的李妙慈,嘴唇嗫喏了几下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转头看着忙往这里来的苏染,求助道:“姐姐。”
实则苏染也未见过李妙慈,可她认得秋嬷嬷,她过来伸手把贺敏护在身后,对秋嬷嬷行了一礼道:“秋嬷嬷,小妹不懂事儿,还望嬷嬷见谅。”
秋嬷嬷看了看碎了一地的汤碗,又看了看贺敏,一时无语,倒是李妙慈朝前走了一步,笑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秋嬷嬷,算了吧。”
然后便让苏染领着贺敏快快走了,眼瞧着一地狼藉,李妙慈蹲下身子拣了一片瓷片看了看,秋嬷嬷在一旁提点:“小姐,您小心割了手。”
可她恰恰是割了,不过不是手,而是胳膊。当太后看着李妙慈鲜血淋漓的胳膊的时候,又心疼又生气,宣了太医包扎了之后,才盘问起发生了何事,李妙慈抢在秋嬷嬷之前道:“姑母,都是妙慈不中用,没能把太后的心意送到皇上那里。”
她的脸上的表情可用四个字来形容,楚楚可怜。
太后心疼急了,听这话也是不信的,可这事儿定是瞒不住,更可况也没人打算瞒着,于是乎,贺敏这个‘罪魁祸首’便被坐实了。
“宰相之女,大家千金,也是这般没规矩,果真是小国寡民,小国寡民。”太后气愤不已,当即大大贬低了一番越城,之后更是没了心情再去撮合李妙慈和皇帝,安排了人送了李夫人和李妙慈出宫,临走时拉着李夫人的手道:“你放心,哀家定然给慈儿一个交代。”
对李妙慈来说是极好的,如此一来,她十天半个月是不会被母亲和姑母烦了。
可对贺敏来说,这个交代有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