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她师父冷声喝止了她,刚才那样无情,此刻却有些恳求,温声求她,“阿霓,别去!”
你夹在我们中间已经很为难了,何苦再去受这夹板气?
我该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让过去的一切都装作没有发生?
又该怎么做,让我去面对现在一无所知的你?
真的,太难了……
她看着面前表情痛苦的师父,却没办法忽略,就算他伤她的心,就算他洞房花烛夜丢下她独自一人,她仍然没办法忽视他的感受。
他与父皇闹崩,如果自己再去与父皇哭诉,父皇估计又会给他师父穿小鞋了。
“好吧”,她点了头,小意斟酌着他的脸色,软声求他,“我答应你!那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师父盯着她看了半天,一言不发和她回去了。
却是什么都没做,哄着她睡着了,然后在外边的榻上睡了一晚。
她醒来才明白,原来,还是要远着她。
三朝回门,她与师父人前情深意切,在父皇面前也端的举案齐眉,柔情蜜意,她父皇私下问她,她师父对她可好,她也说很好,很好,她父皇才算是放了心。
出嫁从夫,嫁给他,那便与他好好过吧。
从宫里回来后,她素手做羹汤,打理公主府一切的事,做了一桌子菜,从来不下厨的人,烫了手,受了伤,却还是巴巴的等她师父回来,然而翠儿却说,她师父着人来说了,今晚晚归,公主不必等着。
她守着那一桌子菜,等到了天明,才算是见到了人,结果,满身酒气,还有女儿家的胭脂味。
“驸马昨夜去了哪里?”
他师父却说几个同僚硬要拉着去南风馆喝酒,没办法推脱便去了,然后找着床倒头就睡。
她看着睡着的人,如此陌生,明明是去喝花酒,成亲才几日,就去喝花酒。
他根本就不是喝花酒的人,他挨到天明才回来,只能说明一点。
他在躲着她,躲避夫妻同房的时候,昨天躲过去了,今日就寻个由头。
给他脱了靴,褪了外衣,拿着温热的帕子抹了脸面,将被子盖好,却舍不得走。
纵然他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她却愿意,醒着时不知道又会说什么做什么来气她,这样醉着也好,至少能安安静静呆一会。
她曾想的芙蓉帐暖度,春宵一刻值千金,便是如此了么?
红烛燃泪,终有烧完的时候,她眼中的泪,又何时才能流尽?
他睡了多久,她便哭了多久。
不敢大声哭,怕吵着他,只能偷偷的擦眼泪,还怕他热了蹬被子,要水喝,一直在边伺候着。
的确像是个知冷知热的小娇妻一样,却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然而当她师父醒来时,她却冷了神色,跟她师父摊了牌。
“以后你在书房睡吧,不必绕着弯子躲着我,你不是最不爱去南风馆?何必为难自己,这样也是小看了我云霓!”
她师父还带着喝醉的红晕,眼中神色难懂,坐在床上看着她,半响不吭声。
她冷笑一声,喊了翠儿收拾书房,将新被褥枕头都准备齐了,说驸马爷要在书房静心读书,任何人不得打扰。
公主府人人皆知,公主驸马成亲以来,从不曾同房,只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
自从这话之后,她师父日日按时回来,按时用餐,只是两人却从无交流,两人比陌生人还要陌生,过了一个月,翠儿却说,她师父去了南风馆。
她当时扮了男装就杀进了南风馆,却远远的看见她师父领着一个漂亮姑娘上了马车,这姑娘,她看着眼熟。
吩咐了翠儿悄悄的跟上,跟到了城郊十里,一处新宅子,她师父便领着漂亮姑娘进了门,然后呆了片刻,又出来了。
她从头到尾,没有出来,躲在马车里,忍了几忍,才没出去抓着她师父问,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待她?
不去喝花酒,就置宅子金屋藏娇吗?
他何必如此,难道他嫌他做的还不够伤她的心吗?
一掀马车,她挥开了翠儿扶她的手,自己跳了下来,大踏步就上了朱门石阶,扬手扣门。
她倒要看看,是怎样的姑娘,让谪仙也落了凡尘,甘愿将家中正室撇下,担着风流名声在外头养别的女人?
她倒要看看,养什么不好,堂堂驸马爷,金枝玉叶的公主不要,去南风馆那种下三滥的地方,找个狐媚子来浪?
她师父那样冰清玉洁的人儿,怎么会做这么荒唐的事情?
纵然为了气他,连他自己的名声也不要了吗?
真是,气死她了!
抓着铜环越发的大力扣门,今天,她扣到天亮,也要把这门打开。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清秀的小婢女开了门,院中站着一位漂亮姑娘。
真的是漂亮,纵然是大白天,她也以为是月中仙子,踏月而来。
她此时是完全确定了,这女子,她是见过的,尚书府二公子家,那位颇会烹饪的雅厨,心高气傲,容不得别人说自己半点不是,还喂了她一颗难吃的药丸,却说什么糕点。
那味道苦涩入心,和现在一模一样。
小婢女唤她如烟姑娘,她才知道,原来雅厨,竟然就是南风馆的头牌,如烟姑娘。
可是,为何又去做了雅厨?
她压下心中疑问,冷冷的盯着如烟,一言不发。
如烟似乎对她的到访一点也不压抑,招呼小婢女煮了茶,备了点心,招呼她坐下,摒退了左右,知道她是有话要问自己的。
这如烟倒真是个心思通透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气质跟师父就像,连行事做派也像的紧,难怪师父会喜欢呢?
这样生的花容月貌,又是玲珑心思的人儿,她看到,也觉得喜欢,何况男人?
她心里五味陈杂,原想着要兴师问罪,现在却有些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好。
如烟等了半天不见她开口,为她斟了一杯茶,冷声开口,“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可是,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们真是可笑,一个个的,都拿我当傻子看乐子,却什么都不说!”她一下扫了杯子,面带讽刺。
如烟平静看着地上摔的四分五裂的杯子,慢慢开口,“喜欢上他那样的人,很辛苦吧?”
这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笑吗?
还是同情和怜悯?
她不懂,一言不发的看着如烟,“那你不喜欢他吗?”
“我谈不上喜欢,谈不上不喜欢,真说起来,我和他不过是一个地方的而已……”
一个地方?
一个是青云山出来的,一个是南风馆出来的,这是那个地方?
她觉得,他们说的话,她都不懂,每个人都瞒着她。
她难道被他们这样伤了心,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吗?
“为什么你们都不肯跟我说,是觉得我好骗些么?”她苦笑,对着眼前的如烟,无论师父到底对如烟如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师父现在故意瞒着她,却什么都不肯说。
“不,你很好,这个年纪该有的好,你都有了……”如烟笑着安慰她,似是羡慕。
“我在这个年纪,在南风馆送往迎来,卖笑为生,没有机会喜欢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好的命遇到一个像风瑾那样的人……”
“其实,我很羡慕你,你什么都好,真的……”
她师父金屋藏娇的人却说羡慕她,羡慕她什么?被夫君冷落,还是夫君另选新欢?
“你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你为何是个公主呢?”如烟轻飘飘的一句话留下,便起身走了。
留她在院子里,对着冷掉的茶沉思,因为她是个公主啊?
那么还是跟她父皇有关,可是他们谁都不肯告诉她,要她如何?
两个都是她重要的人,她那一个都没办法,纵然真是父皇做错了事,又能如何?
她只能替她父皇多担待些不是?
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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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
一桌子杯盘碟盏被大力的扫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里面有她精心准备了一天的饭菜,等着和她师父一起。
想向她师父低个头讨个好,想和她的夫君,从此好好过日子。
想说如果我父皇有那里做的对不起你的,我都替他赔不是。
可是,她师父却未必领情。
出门时跟他说要他早些回来等他吃饭,日头落了山,人影都没看到。
出去找人的小厮却说,有人看见驸马的马车,去了城郊外的宅子。
城外的宅子,能去做什么?
城外的宅子里,又有什么人让他这样挂心?
想得怒火攻心,她扫了一桌子的盘子,还不解气,又拿了花瓶摆饰砸了起来,听着可大的动静,她心头这火才勉强止住了。
她沉了声音问小厮,马车还在那里?
小厮犹豫着吞吞吐吐的开口,却说是。
这是呆了多久,难道还要宿在外面不成,宿在那狐媚子那里吗?
她已经低了头,为何他还要如此咄咄逼人?
喊了翠儿,换了温翎,她就上了马车就要杀过去,今天就算把人打晕了,她也要把人带回来。
可是,待要上马车,她却改了主意。
她抢得到一个人,却抢不到一颗心。
心不在你这,你留着人能做什么?
翠儿温翎都在一边候着听她吩咐,她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扬声吩咐。
“上南风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