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牧荫从楼上下来,看到饭厅里只有景德一个人在吃早饭。他想起昨天晚上经过景德与叶佰珞的房间时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于是带着复杂的心情叫了一声爸。景德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他不由抿紧了嘴唇。自从景钰笑出事之后,景德也似乎苍老了许多,眼角抽出许多鱼尾纹来,头发灰蒙蒙的一片。
“我特意让喻妈给你煮了最爱吃的多肉馄饨。”景德露出蔼然的笑容。他勉强地笑了一笑,在父亲的对面坐下来。
现在景氏的生意几乎都交由他一手打理,景德已经呈退休的状态,他的身体并不好,有着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与高血压。
景牧荫看着他拿着调羹的手瑟瑟地抖颤着,便用稍带嘶哑的口气说道:“爸,你近来身体怎么样?”
听到儿子头一次主动关心自己,景德微微有点激动地说道:“没事,最近天气不太好,所以身体不是很舒服,不过我已经按时吃药了。”他怕儿子发现自己的异样,便用另一只手盖在自己发抖的手背上。
两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公司的事。
喻妈从厨房里端出馄饨与刚煮好的包子出来。
景牧荫选了一只素馅的包子递给景德,同时用询问的目光盯着他说道:“爸,昨天晚上为什么漫妮会出现在我的房间?”
景德接过儿子递过来的包子,心里面暖洋洋的,咧了咧嘴巴说道:“漫妮昨天晚上跑来说要见你,我说你不在家,她就提出要等你回来。我想你们两人已经这么熟了,于是就答应她留下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
“爸。”他愀然不悦地说道,“我跟漫妮没有什么,我也不会跟她在一起的。以后希望你不要再把她与我扯在一起了。”
景德咬了一口包子,包子的味道不错,皮质柔软馅又多,看到儿子眼底的那丝不乐意,他不由得说道:“牧荫,难道爸爸这几年还看不出你对漫妮怎么样吗?爸爸知道你的心思不在漫妮的身上,以前我想不通现在我想明白了。爸爸不会再勉强你跟漫妮在一起。只是你阿姨……”
他胸口一阵发热。叶佰珞不遗余力地跟拉拢他跟封漫妮。他不是不知道。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轻声地问道:“钰笑的病怎么样?”
“她好多了。”景德的额上露出几条忧郁的皱纹,欣慰地说道,“医生说她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就是她后脑勺那里缝了几针,可能会留下一道疤。你知道她是最爱美的。不过医生说她没事了。”看到他的面容沉寂下来,景德伸手在他的胳膊上拍了拍,“你不必感到内疚。我自己的女儿还会不知道她的脾气吗?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
说着景德咳了几声。
他忙关怀备至地问道:“爸,不如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大概昨天晚上着凉了,所以有点咳嗽。”景德抽了几张纸巾揩了揩自己的嘴角。
“爸,我决定搬出去住。”他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说道。
景德惊讶地睁大眼眸,两腮略微凹陷的脸不自然地收缩了一下:“为什么?你住的好好的,是不是昨天晚上漫妮来你房间,所以你就……”
“爸爸,我不想让你为难。”他蹙起眉头,凝住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景德日渐衰老的脸。大概是因为自己也做了父亲的缘故,所以原来对于景德的怨恨也不自觉地冲淡了几分。他的母亲已经不知所踪,他不愿意看到父亲夹在他跟叶佰珞之间左右为难。“搬出去之后我会经常来看你。”
“牧荫。”景德失落地嚷了一声,“发生了什么事,你要搬出去住。是为了你妹妹的事吗?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帮你处理好的。你是景家的长子嫡孙,为什么要搬出去?”
“爸,我知道你很疼我,可是我真的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不单单是为了钰笑的事,我还有一大堆的事没有处理完。所以我需要自己的空间时间来处理这些事。”他睨视了一眼景德,看到景德头发灰白的头发,心里油然地升起一种酸的滋味。小的时候母亲经常在他的面前数落父亲的不是,大骂他的不负责任与风流,连带着每当他做错了事,母亲一面取出那指来厚的戒尺毫不犹豫地打在他的手心上,一面将他的缺点也统统归咎到父亲的身上。也许正是在那种教育的薰陶之下,他才会对父亲恨之入骨。有几次碰到父亲的赡养费给得不痛快再加上叶佰珞在一旁的冷嘲热讽,他对于景德更是恨上加恨。一直到景德后来把他从孤儿院接到家中抚养,还是改变不了潜意识里的那种痛恨。是他造就了自己不幸的童年与一个孤独的少年时期。十岁在景家还未居住了半年,发生了景钰颜事件之后,又被景德急急地送出国外读书。这种恨意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渐渐地冲淡了。他们两父子有多久没有坐在一起,和和气气地聊过天。有时看到景德搭讪着想跟他说话的时候,他不是缄默不语就是以冷漠的言语反击,生生地掐断了父亲想与他交谈的念头。
“好吧。”景德苍老的嗓音打断了他的遥想,将他从记忆的画面中拉了回来。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都已经这么大了,爸爸尊重你的意愿。你是不是想搬回到丽洋公寓去住?”
他的目光遥望着窗外的玫瑰园,玫瑰园真的是父亲为了纪念母亲而建造的吗?他望着那一片吐芳争艳的玫瑰,心头上唿地冒出了一丝疑问。
他点了点头。
“那个女人……禹俏……”景德连忙更正道,“你们还有往来吧。”
他眼前攸地闪过禹俏的身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想到昨天她提到的那个神秘男人,也许今天早上要去看看她。
“有空的话把那孩子带回家来玩吧。那孩子长得很像你。”景德伏下眼帘,遮住自己的眼睛。
“好。”他已经站起身来,抓过一旁的外套,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爸,你慢慢吃,我要先走了。”
“嗯。”等他走了之后景德又大声地咳嗽起来。
他来到禹俏的公寓的楼下,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看了看她所住的那层楼的窗口,竟让他发现有程天泽的身影赫然地出现了。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看那窗口,程天泽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一定是昨天晚上睡得不好,看走眼了。他这样安慰自己,并走入了大厅。
五分钟之后,他就已经出现在禹俏的家门口了,叩了叩门,没响两下,门就打开了。来开门的居然是程天泽。此时此刻的他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地上一样,不能动弹。
程天泽的口中还塞着食物,看到他的时候,鼓着腮帮子忘记咀嚼了。两人就那样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
这时禹俏也走了过来:“咦,谁来了啊?”
景牧荫的视线从程天泽的脸上飘到了她的身上,她穿了一件家居的碎花裙子,系着有布贴娃娃的围裙,长长的头发掳在脑后。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究竟是怎么一种状况。昨天晚上程天泽跟她……
“对不起。”程天泽也没有料到他一大清早会跑来。昨天夜里他在沙发上睡了一夜,今天早上起来觉得鼻子有点塞住了。禹俏非留他吃过早餐不可,还顺便帮他煮了一碗姜汤。“我应该走了。”
“等等!”景牧荫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他伸出一条胳膊挡在门口,用冷得几乎能把人冻成冰块的语气说道:“谁能告诉我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到景牧荫那平静的脸色,这几乎是他发火前的一个预兆。大脑开始转动起来,有些犹豫,拚命地想寻找合适的措辞。然而她还没有如何回答的时候,景牧荫的脸上已经浮现了骇然之色:“看来我不应该来的。是我错了。对不起我打扰了两位。”
破天荒的,他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发作,而是选择转身走了出去。
程天泽注视着他的背影,又往已吓得呆若木鸡的禹俏脸上望了一望,神情有些僵硬地说道:“我看他好像有什么误会。要不要我去跟他解释一下。”
她从头上摘下围裙塞到他的手中说道:“你帮我看着多多,我去去就来。”说着也不管他答不答应,便换了鞋子追出去了。
景牧荫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知道是谁,故意地不停下脚步。他的大脑已经是一片混乱了。
“景牧荫,你就在这里自欺欺人吧。你会发现自己到最后就是一个大笨蛋,大傻瓜!”封漫妮的声音在空气中震荡着,也震荡着他的耳鼓。他想到封漫妮昨天晚上对自己说过的这一句话。也许真的是自己在自欺欺人。
她气喘吁吁地追上了他,跑到他的面前,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步子来。他看着她那因跑步而灌满红晕的脸,双唇反射出亮光,眼眸清澈无比。就是被这一张脸他才甘愿上当受骗的!他咬了一咬牙,凛然地扫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