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私以为敖真能有这样的结果我多少有些功劳，所以回天庭时一路都在缠着敖清问我东窗事发之后，能不能用这个理由减轻一点刑罚。好歹我也成就了一尊亮闪闪的佛呀。
敖清一直静静听着，笑而不语，到了宫中才道：“有人不是说敢作敢当，不惧天规么？”
“我是敢作敢当呀！”我歪头，“但是惩罚自然是越轻越好了。我前几天去问过翠花，她说若动用了命轮，最轻也要抽仙骨，挨鞭子，之后还要被投入天牢。唉，我虽然皮糙肉厚，但被仙索打，听说要落下一身病的。再被关起来自生自灭……啧啧。”真是怎么想怎么悲惨。
“你倒想得长远，”敖清好笑地瞥我一眼，奚落道，“只是九弟已然绝了凡尘不理世事，而以你的身份，托旁人说情也是不大可能了，除非你师父能回来……唉，不如你再去找你的华遥仙君？”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去？”敖清悠闲坐下，继续落井下石，“我可是听了风声，明日天兵就要来拿人，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啊，明日？”我咋舌，这才有点着急，“这么快啊……”
敖清点头。
“那你有没有听到他们要怎么罚我？”
“听说要……剥皮，抽骨，损了肉身，再将魂魄送入阿鼻地狱受刑百年。”敖清煞有介事地说道。
“什什什么？此话当真？！他们也太没有人性了吧！”我吓后背发凉，却见敖清嗤地一声笑出来：“我当你有多胆大。”
正当我怒目瞪他时，他又敛了敛笑意：“说真的，你求华遥，还不若求本太子，若我高兴了，倒可以帮你一帮。”
“你去求你师父给我说情吗？”我想了想，堆了笑看他。
敖清摇头：“有比这更好的法子。”
“什么什么？”
“我帮你担下这罪名。”
他……帮我顶罪？我的笑容立时僵在了脸上。
“你……”
“小事一桩，”而敖清若无其事地摆手，“母后已然从西天回来，师父，英招，三哥等人也总会护我一护，我顶多受些皮肉之苦，再被擒回东海海狱关个一二年……”
“你为何要这样做？”我打断他，低声问道。
敖清看了我一眼，又飞快转开视线，语气依旧轻松：“此事因我而起，没有连累无辜的道理。”
虽说他靠山多，身份又尊贵，可从轻处置，可向来严厉的龙王岂会放过他？再说这是我闯下的祸。我拧了拧眉头，道：“我不要你顶罪。”
“呵，这时候还要面子？”敖清挑挑眉，淡然道，“那日三重天上你走后，我已然向天兵讲清此事是我所为，叫他们且拖个十五六日，如今九弟的事了结，我便无所牵挂了，”他说着就起身，伸手拉我，“来，将你身上残余的孟晚的气息渡给我。”
我打开他的手，神色严肃起来，一字一顿道：“我说了，不要你帮，”我顿了顿，“天兵来拿人，我跟着他们去便是。”
见状，敖清亦收起了先前无所谓的模样，声音沉下来：“洛湘，想清楚，你面临的可是鞭刑与牢狱之灾，若严重些还会被抽了仙骨，你当真受得起？”
“怎么受不起？”我也不知哪来的志气，只想着不让他受罪，“就算受不起也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洛湘。”他咬牙道。
我这时不知怎的觉得胸口绞着痛，嘴上却愈发倔：“敖清，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华遥，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多管什么闲事？”我握握拳，“你我不过有几个月的交情，你当真以为自己是我的什么人？你以为你这样很仗义？欺负我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想？我告诉你，你这种人的帮助，我一点也不稀罕。”
听着这些话，敖清的眸子逐渐冷下来，脸色也阴沉得吓人。
他就这么盯着我，似乎想说什么，又抿紧了嘴唇，终究沉默下来。
他这神情刺得我心生疼。我转过身去不看他，嘴上依旧不放松：“总之，我的事不要你插手，你也管不着。”
敖清依旧不开腔，只冷冷笑了一声。我眼眶有些发热，微侧身去看他，却见他亦转身，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我回身对着那背影，怔忡着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得出话来。
我突然觉得很难过，比知道华遥欺骗我时难过百倍千倍。
明日一过就要天各一方，而我竟要用这种方式同他道别。好呀，别人即便分别，都要给自己心爱的人留下最好的回忆，我洛湘就偏偏落得这般狼狈回想，命运还真是不公平。
我不知被什么支使着朝那背影伸出手，又如梦初醒般将手缩了回来。
触不到的东西，何必去试？
也罢，正好断了妄想。我僵硬地抽了抽唇角，转身，快步向外走去。
*
这天晚上，我把日志簿撕了个干净。我这近六百年本就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唯一一段令我觉得有意义的时光又在颠簸中未来得及记下，这东西与其留在五玄给师兄们瞻仰，还不如一撕了之。
撕到一半的时候大师兄来找我，说敖清面色阴沉地换下道服卸下法印，连夜离去，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我其实并不觉得惊讶。敖清此人向来桀骜不驯，心高气傲，能听我说那样说还忍住不抽我已经很难得了，我难道还指望他死皮赖脸地留下来继续搭救？
我答了声“哦”，想了想又加一句：“干我何事？”
“还真干你的事，”大师兄顺手帮我一起撕，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我听说七太子去三重天动了命轮，明日天兵就来押人审查，你说他莫不是畏罪潜逃？唉，七太子向来爱惹事，违反天规也不足为奇，可畏首畏尾就不是他的做派了……不是，你说他为何要去转命轮呢？”
我知道他怀疑此事与我有关，这时候也就坦然告诉他：“没他的事，启命轮的是我。”
大师兄此人向来不知沉稳为何物，听了这话差点没惊得将自己舌头咬断。他惊完又气，气完又悔，悔完又悲，等到他心情平复的时候，我已经把手上东西撕完了。
“唉，无妨，各人有各命，况且这次被抽几鞭子，关几十年，又死不了人。父王母后叫我上天历练历练，就当长见识了。”我实在不忍看他太过精彩的神情，便拍拍手，反过来安慰他。
可大师兄大概经受刺激太大，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也说不出话来，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起身走出去了。
屋子顿时安静下来。我收拾完满地的碎片，脑子里忽而闪现他刚开始说的那句话：他不会再回来了。
心里一阵猫挠似的难受——永诀之前，要他转身，只看一眼也好呀。
我叹口气站起，目光在屋子里游荡一会儿，落在墙角的筝上。它静静摆在那儿，一点也没了寻常好看的模样。我走过去，抚着它想：你呀，曾经同世上最好的琴和鸣一曲，今后再要独唱，还有什么心力呢？就像我曾经遇上一个世上最鲜明的男子，今后再逢着多少人，也莫不是生着同一个呆板模样。若真如此，他既已去，你还痴等什么？只不过使自己蒙尘，落得灰溜溜的一片罢了。
我抚着筝，手一用力，它便断成两截。
听罢那清脆的一声，我怔忡半晌，突然觉得倦到极点，便熄了烛灯，阖眼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