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华遥都不敢轻易出手,可病弱的他竟……我似乎明白了敖清的沉痛。走在前面的敖清显然也听见了这声音,他脚步一顿,才又缓缓绕过挡在我们面前的两棵树向那边走。
我微踮着脚越过他肩头朝前看,只一眼便怔住了。
敖真已是遍体鳞伤。他发髻散乱,浑身都是刺眼的鲜血,将一袭白衣几乎染成红色。我看到的时候,他已经被三招两式放倒在地,勉强撑着手中的剑半跪着,眼睛死死盯着晋羽的方向。
此刻,两只妖精已经同晋羽朝着山洞的方向追了过去。
看得出他们的目标在晋羽,并不想与敖真多纠缠,可他仍然极力撑起了身子,踉跄地朝那边追过去:“你们……放了她……”
那边晋羽慌乱之极,却也看得出他处境危险,一边躲避一边急急喊着:“阿晚与仙君必定会来,九太子你不要……”
这话被一记重击打断。随即敖真已经不听劝说,不知第多少次扑了上去:“不能……不能让阿晚……”
“不自量力。”一个黑鼠精终于不耐地转向他,一抬腿踢掉了他手中的剑。这一踢之下,敖真竟因为手上受到的力量整个人在空中翻转。
这般不堪一击。
那妖精大约也没料到敖真真会弱小如此,不由嘲讽地笑起来,暂时停了动作,转向直直坠地的他,讥诮道:“你胆子不小呵……”
敖真重重落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而黑鼠手中的噬魂刀寒光一闪就要朝他刺过去。我惊得屏住了呼吸。
却见刀刃在离他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是另一个妖精拦住了他:“此乃东海九太子,切莫伤他性命。”
敖真的命这才保住。我惊魂甫定地看着那边,只见先前那妖精不情不愿地停下动作,却还是将那刀刃逼在敖真脖颈上,用脚踩在他胸口来回碾压,傲慢地拖长声调:“东海龙太子?不过尔尔。”
敖真只能剧烈地咳嗽与喘息,眯着眼绝望地仰视着那人,连手指也再抬不起来。
本该骄傲的龙族太子竟就这样被一个妖精踩在脚底下,毫无反抗之力。青山绿水之中,那袭被血染红的白衣惨烈得触目惊心。
此时,他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地说着:“我的命你尽可拿去,可是不要……不要……”
他的后半句没能说出来,可我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不忍再看下去,移开了眼,只见敖清虽面无表情,手指却已紧攥。
敖清死死地盯着弟弟那边看。我也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不忍,拉他衣袖道:“敖清……走吧。”
他这才回过神来,皱眉垂眼,长睫一下敛去所有心思。
“走吧。”他一挥袖,面前场景便如烟雾散去。
*
我们默默行在迷蒙的场景中,看各种画面从身边掠过。敖清抱着臂半晌才打破沉默:“那日老九浑身是伤地回到龙宫,是我照顾的他。”
我抬头看他。
“我始终没能开口去问他怎么受的伤。我不敢问。我总是告诉他,既然弱小,就不要试图去做强大之人所为之事,可他这八百年被能力约束得还少么?我为何……”敖清一反常态地板起了脸。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
我没有料到敖清这种人也会有自责的时候。我看着那人颇为好看的侧脸,突然就找到了玄虚子口中的那个七太子。
“这句话你也对我说过啊,”我不知为何突然有点不敢直视他,便将目光飘远低声说着,“可哪有人能做到事事量力而为,总有些事,是拼尽全力也要做的。”
余光扫见敖清似乎挑眉看了我一眼。
“什么事?”他这样问我。
我认真地想了想:“自己认定值得的事。”
敖清神色一顿,片刻又如同往常一般笑起来,讥讽我:“呆子。”
听了这话,方才心中奇怪的感觉才消去。我转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现在去哪儿?”
敖清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前方,又向我讲述起来:“被两只妖精重伤之后,是路过的山神将真儿拾起送回龙宫。彼时母后去西天礼佛数年,肯悉心照料他的,只一个闻风归来的我。”
*
被送回东海之时,敖真已是气息奄奄。他一身残破,本就虚弱的身子愈发显得没有生气。
龙王得知敖真在外受辱,未加彻查,反恼他折了龙宫的面子。他看也不看他几眼,便挥手要人将他带下去。
于是敖清从侍者的手中将狼狈的弟弟接了过来。
他亲自给他疗伤,光让他醒来就耗费了整整七日时间。
灵力大损的敖真一睁开眼,便如同噩梦惊醒一般,急声唤道:“阿晚。”
敖清无可奈何,只得亲自上岸去查看孟晚状况——彼时她已决心放弃成仙,孤身一把长剑去东海之东静养,在最利于恢复元气的地方闭关打坐了好几个日夜。
听到她安然无恙的消息,敖真这才放下心来,在龙宫养伤,一养就是半年。
寒来暑往。在敖真不在的日子,有几个月,孟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不眠不休,除了采集天地之灵气修炼,就是发狠地练功。我眼见着她的招数愈来愈狠戾,震慑力与杀伤力也愈来愈大了。
孟晚就这么渐渐地抛弃了仙家清隐的心法,以这四百年来积累的深厚功力为基础,逐渐练成自己的一套凶残的招数。
我清楚她的威力有多大。
有一次孟晚练功中间碰上大雨。她也不躲避,执着剑发疯一般击打划刺,如血红光四下飞舞,而她嘶吼出声,仿佛深埋在心底的什么东西再不发泄就要炸裂。
整座山都回荡着她的声音,不知为何不显吵闹,却更加安静。安静得令人窒息。
宣泄过后,她瘫坐在地上,眼神空空地投向东海的方向。满世界的大雨中,四周的草木皆被她方才的疯狂损毁,而红衣女子坐在灰烬与残枝之中,像个无助的孩童。
第二日她就下了山。
去的是早想要去的地方。她站在两个黑鼠精的宫邸前,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通那地方,然后缓缓朝着门口走去。
到了那宫门前,把守的小妖刚想说话,人头已落地。
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她从容不迫地将胆敢挡在她面前的所有人变作刀下鬼,干净利落。鲜血溅在红衣上,让那颜色更加鲜艳。这女子如同地狱里走出的修罗,一路走,一路将血洒满脚下。偌大的宫闱中很快就充满了惨叫与呻吟,妖精们避她如同避一场可怕的瘟疫。而在我看来,最可怖的是她脸上的漠然。那种多少热血都融不了的冷酷令人毛骨悚然。
那便是后来我亲眼所见的孟晚了——邪恶,强势,冷酷,嗜血,妖气张扬。
两个黑鼠精闻声而来,一出来就看见满地堆积的尸骸中央,红衣女子伫立着,剑尖指地,黑红的血顺着利刃不断滴下来。
“今日血洗夜宫为誓,三月之后,天涯海角,亦取尔等狗命。”
孟晚抬了抬下巴,一字一顿地说道,而后转身径直离去。
那两个夜宫之主被这场景震慑不轻,竟面面相觑着,一直到她走远也没能出手。
我知道孟晚的用意。她此行只是去示威,实际上即便她修为了得,也不一定真能以一人对付整个夜宫。她要做的也不只是将那两人打败报仇而已,她想要收入囊中的,是整个东海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