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真就真的这么隐着身子默默守了孟晚四百年。
整整四百年，他就留在那个山谷中，始终跟着她，不纠缠，甚至话也不说，只是远远地望着。孟晚打坐，他便跟着在远处坐下；孟晚练功，他也跟着学，碰上她不得要领的时候，便悄悄地将法门说与晋羽，要她告诉她；孟晚想要的东西，他千辛万苦也要去取得，也不邀功，只放在她能看得见的地方，远远地等着她拿到，自己脸上便浮起消散不去的欢喜。
我始终记着那时敖真脸上的欢喜。明明拼命付出也没有任何回报，却还高兴得像是得到了整个世界。他就那么偷偷看着她，眼中的温柔一层又一层，却小心翼翼，仿佛害怕这温柔给得多了，也会让她恶心厌烦。
几百年的岁月，也便就在这份卑微且浓烈的情意之中缓缓流过。
算起来，这样长的岁月中，敖真真正接近孟晚也只有一次。
大约是孟晚修炼的第三百年，山中大雨，她因练功太急进险些走火入魔，晕倒在了树林中，而华遥碰巧有事不在。敖真彼时也虚弱，连腾云驾雾的本事都没有，他顾不得求助于人，急忙冒雨跑过去将她负在背上往玄虚子处走。
雨幕密密麻麻地遮在他们眼前，孱弱的男子跌撞间不知道被乱石灌木划伤多少回，鲜血顺着小腿流下来，可他步伐却一刻也不曾停。两人的衣裳与发都湿透，滂沱雨水顺着发梢与面颊流淌，电闪雷鸣场景像是最可怖的灾劫。
孟晚恍恍惚惚间是醒来过一次的。她费力将眼睛睁开，便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雨水冰冷，暖意却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将她笼罩。好似在这动荡的世上寻着了一个极为安稳的所在。
真奇怪，这样弱的人，怎能给人安稳的感觉呢？
她将头埋在他颈间，不知为何竟想要流泪，随即攒了不知道多久的泪水真的就淌了下来，她索性让它混着雨水流，喃喃唤了一句：
“敖真。”
她知道他没有听见。她心想这也最好不要为他所闻，反正待到一切磨难过去之后，总有一日她能与他平起平坐，那时她再昂首站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唤他这一句。
而为了这一刻，她还可以等很久很久。她这样告诉自己。无论多久都可以。
我与敖清静静地站在大雨淋不到的地方，看着这两个交叠的身影如同风雨中一片飘零的叶子般，踉踉跄跄地离去。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孟晚的心思，这使我心中十分难受。
这姑娘太倔强。我没想过她也会有流泪的时候，更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恍神良久，我才喃喃问敖清：“你说，孟晚为何要一意修仙呢？”
敖清扬了扬眉，反问我：“你说为何妖精要修仙？”
我知道他的意思，却还是答了：“为了受人尊敬爱戴，为了地位更高过得更好，”我顿了顿，转向他，“或者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配得上自己想要的东西呢？”
闻言，敖清眉头微微一皱。我知道他理解了我的意思。
我们在雨中静默着，听天地间嘈杂的声音。
不待他回答，我又开了口叹道：“唉，只是可怜了我的华遥仙君。”
敖清跟不上我转移话题的速度，停顿片刻，才无奈道：“不如多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我没有接话，他便将目光延向远方，也不知在思索什么。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似地说道：“现在我们……去一百年后。”
我看着他少有的奇怪神色，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
我们竟又回到了晋羽遇害的地方。见到熟悉的场景，我难免心中一紧，忙看向敖清：“不要再一遍……”
“莫慌，”敖清看着我，双手捏住了我的肩膀，“若不想看到那场景，就按我说的做。”
听着身后的草木窸窣之声，我重重点下头：“你说！”
“气沉丹田，”敖清也不废话，直视着我，命令道，“提气，用冲破之决，过心脉，起龙族心咒，灵力借长庚，斗转星移之术……”
我一句句重复着照办，不熟练地操控着体内强大的力量，逐渐，风卷着叶子在我们四周飞旋，周围场景扭曲起来，而我亦有了些眩晕。
“法力再强些，”感到我的力不从心，敖清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挺住，洛湘，再强些。”
我反握住他的手，深吸气，猛地一闭眼——
周围终于平静下来。
我这才气喘吁吁地睁开眼，茫然地看向四周，却见我们根本没有移动几步，照样在那事发之地的不远处。
“怎么回事？”我皱眉看敖清。
“这是孟晚的梦境，要去没有孟晚的地方，只好施法重叠……”他松开我，又道，“说了你也不懂。”
他向东方望了一望，缓缓朝着那边走去，叫我道：“跟上。”
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这正是晋羽与两个鼠妖来的方向，隐约的打斗之声传过来。我心下有些害怕，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紧跟着敖清走，好几次都险些踩到他的脚跟。
敖清却是心事重重，竟连头也没有回。
追逐打斗的声音愈来愈近，除了那两只黑鼠的桀桀之声，我竟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放开她！”
是敖真。我一下子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