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药很快就送到了。敖清将其服下，自己在屋中闭关打坐疗伤。闭关前，他安顿我和秋渡在他疗伤期间不要轻举妄动，只在四周逛逛，对谢家情形稍加打探。至于打探什么，他却没有明说。
我和秋渡没有什么头绪，只好百无聊赖地在镇上走动，探探这里的百姓的口风。秋渡这个人冷是冷了点，但待人还不错，敖清不在的时候偶尔也肯对我笑笑。
他笑起来其实很好看，眼睛会闪光似的。但那些禁卫军看见他笑的模样都像是见了鬼般，我猜他一定不常对别人展颜。有次我随口问他为什么总是板着脸，他便嗤一声：“你以为谁都像那个风流胚？未语先笑，真是轻浮。”
头一次听有人这么说敖清，我觉得很有趣，笑弯了眼睛看他：“没错没错，他就是轻浮鬼，而且还总笑里藏刀，见他坏笑准没好事。”
“你还知道。”
“不过他笑的时候还挺好看的。”我想起初次见面时敖清回身那一瞥，即便过了数百年也仍旧历历在目，不由回味着这么说道。
闻言，秋渡的脸冷下来，我连忙话锋一转：“但你长得不比他差，你也多笑就好了，我还是喜欢你开开心心的样子。”
“真的？”秋渡的神色缓和下来，甚至有了几分喜色。见我点头，他终于展眉扬起唇角，缓慢而认真道：“你喜欢的话，我就只笑给你看。”
他的眼神有点奇怪，其中好似藏了许多我看不懂的柔情。我不由想起初见时他冷漠无情的模样，其实在同父母团聚之后，这个无主的孤魂真的是变了吧，虽说他嘴上不承认，但应该已经将我当长姐看待。思及此，我重重点头：“好！”
秋渡便真的弯起了眼睛。
我们两个开开心心地打探消息，比敖清在场的时候融洽得多。很快，我们大致从镇民的话里整理出了许多关于谢家的消息。
说是青阳度实际上是被谢家管辖，几百年来，谢家招收弟子，锻造法器造福百姓，维护一方秩序。四年前仙逝的谢家老爷谢承是个十分严谨的家主，在他的经营管理之下，这小镇秩序井然。
谢家有两个双生的少爷，生着极为相似的样貌，连名字都叫得一样，性子却迥然不同。大公子谢战，人如其名，武功高强，性子也十分好斗，他为人较为冷血，平素沉默寡言，鲜少与人打交道。比起他，二公子谢湛就要好相处得多，他为人仁善儒雅，总是彬彬有礼，既善解人意又宽容大度，从小便讨人喜欢，据说也得到了谢老爷子的偏爱——谢承早有将谢家家主之位传与他的打算。
两位公子为人之道大相径庭，自长大之后便渐渐疏远了。准确地说，是谢战与家人疏远了起来。具体原因不甚明晰，但有人听在谢家做事的亲戚讲过，谢家继承者向来是长子，此次谢承有意让次子接班，令谢战十分失望。有一次他乘醉向父亲言谢湛妇人之仁，做事不如他公允，说父亲做事不公，几番相争之下惹恼了谢承，让他当着众人的面将他责罚了一通。从此之后，谢战与家人的关系便闹僵了，也愈加少言寡语。
直到四年前密室一战，武功高强的谢战挺身而出舍命护住了幼弟，众人才明白他的好处，只可惜为时已晚。被救醒之后，谢湛受到了很大打击，连着三四日都神色呆滞不言不语，后来才慢慢恢复了心智，接下谢家的担子。
此事过去后，有人逐渐发现了不对劲——自安葬父兄之后，谢湛夜里就住在了密室外，说是要亲自守护千秋盏。本来这可以理解，先前的几个月也还安然无事，谢湛不要任何人在夜里靠近密室，众人也只当是为了安全起见。然而，说是有一夜，有朝廷的官员途经此地，想在府里借宿，几个仆从便去请少主接待，敲开门之后见到的人，语气神态却赫然是故去的大公子谢战。
此事实在太诡异，几个仆从吓破了胆，不知如何是好，最终被那恼怒的人赶了出去。第二天早上，他们战战兢兢地等待少主发落，未料谢湛却并不记得曾发生这等事，反而怪他们不曾叫醒他，怠慢了朝廷命官。虽然满腹疑惑，但几人只好将此事咽了下去，未敢再提。
几年间，类似的事发生过两三次，关于那个密室的传闻逐渐越来越玄，最终变成了谢府中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后来又有人在除密室之外的地方遇上几次谢战，谢府中人便尽量不再夜间出门了。谢家的夜变得愈来愈阴森，只有谢湛仿佛浑然不知，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少主，并无一点异样。
怪不得那个引我们至客房的管家会是那副神情。我皱眉回想，再想起那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不由也觉得后背发凉。
现在看来，谢湛在白天夜里竟然真是两副模样，可他自己似乎并不知情，这究竟是为什么？我从未听过一个人能同时拥有两副性情，不论怎么想，这都太诡异了。
且不追究这是为何，千秋盏开启须得借助月光，又必须要谢湛的帮助，这样下去，我们该如何让那个冷酷的谢战出手相助？看他的样子，分明是不准我们靠近千秋盏半步，甚至连我们的话都听不进去。硬碰硬看来也行不通，降龙锏在他手中，秋渡虽说不是真龙，却也有龙的血统，当惧那法器几分，即便我们真制住了谢战，他若不愿相助，我们也无法唤醒千秋盏。这样一来，此事便太棘手了。
只盼敖清伤愈之后会有解决的法子。看着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我这样想道。
*
三日之后，敖清出关。
谢家给的灵药虽然没有神奇到立马将降龙锏的煞气消去，但的确令敖清的伤好了大半，加上他本身底子好，这般闭关修养三日，已然没有大碍。
其实这三日我时时担忧敖清疗伤不成走火入魔，悬着一颗心不曾放下，直到瞧见他好端端地从屋子里走出来才松了口气。敖清见我这般模样，便又像秋渡说的一般，轻浮地“未语先笑”了。
我觉得他这样子很有趣。自从重获情丝之后，我对敖清越看越顺眼，前几天他为我挡了那下后，现在看他，就算他坏笑的时候也好像浑身在发光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连他的小龙都有了，但现在才觉得面对他……有些害羞。
说真的，我确实开始害羞了。我不好意思敖清接近我，开始在意自己的容貌举止，而且更诡异的是，现在想起我们从前亲近的时刻竟要脸红。我这个人本来反应就慢，没想到在感情上都这样后知后觉，着实令人懊恼。
为免让敖清发现这件事，我只好刻意疏远了他，就连我们四处打探到的事都是交给秋渡去说，自己则不看敖清，盯着秋渡的侧影发愣。
我没怎么看敖清，自然不知他如何看待我的举动，只听他的语气倒没什么变化，向秋渡淡淡交待他的打算：让禁卫军按兵不动，而后他们两个趁夜潜入密室的院落，探探那个谢战的虚实。
闻言，秋渡问他：“你知道谢湛日夜不同的蹊跷？”
“阴阳双魂。”而敖清这样答道。
阴阳双魂？这个我倒是在五玄宫的书上读到过，好像是说因为某种原因，两个魂魄宿在一具身子上。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
秋渡见我皱眉思考，便出口向我解释：“有种法术可以在令人濒死之际灵魂出窍，占领另一具与他相合的躯体，然后与那躯体内原有的魂魄共存，两者在不同时间出现。这种宿体十分少见，多见于濒死魂魄十分强大凶残之时，而且它必定还怀有深重的怨念，对法术也得精通几分。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那身子必定要能够与魂魄相容。”
思及谢战那狠戾模样，我点点头：“这么说来，他们本是双生兄弟，谢战若真修炼过此等法术，想要与弟弟形成阴阳双魂是易如反掌。”
敖清不说话，我叹了口气，心中对这个自私凶狠的兄长唏嘘几番，又想起问秋渡：“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在井底读过许多书，”秋渡对我笑了笑，“就是父王说你打死也不碰的那些无聊读本。”
“本来就很无聊嘛，”我朝他吐舌头，“那你在书上读到破解法子没有？”
秋渡摇了摇头。
这时屈指敖清敲了敲桌子，像是故意唤我注意：“这话不当是问我么？小洛湘。”
我闻言飞快转眼瞧了他一下，又将目光移开，问：“是啊，那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敖清沉默了片刻，少见地没有故弄玄虚一番，只淡淡道：“要杀魂。”
“怎么杀？”
“趁夜偷窥，摸清他的命门，次日做法，便可将阴魂驱出。”
“事不宜迟，我们今夜就去。”我这样说道。秋渡随之点头，而敖清照样一言不发，只轻应了一声，便起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