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经过了很久很久,身子沉重,耳鸣鼻塞,脑袋晕眩,身上到处都酸疼,不适至极,隐约可以思考,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恍惚间感到有人为我处理了伤口,在我身上涂上凉凉的药,可这些只能消解我皮肉的痛苦。腹中依旧像是有团火在烧,令我浑身发烫。终于,感到温热的毛巾擦拭我的脸颊,我努力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敖清的脸。此刻他深拧着眉头,眼眶发红,嘴唇也紧抿着,正定定地看着我。见我醒了,他勉强收敛了这幅神情,低了低眼又抬起:“你醒了。”他声音沙哑。
我眨了眨眼,朝他撑起一个笑:“嗯。”
我们似乎在一个茅屋当中,四周有些昏暗,我环视一周,刚想起身就被敖清揽着肩膀扶住。他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花瓶般,小心翼翼地帮我坐起来,问:“好些了么?”
我觉得受宠若惊,方才不好受的感觉瞬间去了一半。
“我没事,”我抿唇一笑,“我们在哪里?”
“已经到了河对岸,”敖清温声答道:你安心吧。”
“不会不安心,”我靠着他肩膀,满足地笑道,“只要有你在。”说到这里,我抬起头,“喂,你说的那些话,不会反悔吧?”
“不会,”敖清牵了牵唇角,垂眼瞧着我,“从此之后,我们同生共死,再不分开。”
我觉得他这神情跟语气都怪怪的。但不待我质疑,他便将我拢入怀中,微微俯首,轻吻落在我的脸颊。
我不曾想这个总是冷冰冰的敖清也会有这样温情的时刻。他缓慢而仔细地吻着我的脸,暖热的鼻息喷在我耳畔,缠绵仿佛永无尽头。
“洛湘,你好傻,”良久,他低声说道,带着叹息一般,“又好勇敢。”
在这般温柔的语气之下,我方才的疑虑早已烟消云散。我不无羞涩地拽住衣角,刚刚想要回话就被封住嘴唇。
虽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吻我,但我还是觉得甜蜜得像尝到从未见过的糖果一样。
看吧,敖清。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样子,都逃不出本公主的手掌心。我带着得意想道。
在茅屋里的那一天过得十分奇妙。具体地说,是敖清变得很……奇妙。
他本来是个冷漠的人,我是说,在这个世界里是这样。当一个冷冰冰的人无时无刻不黏着你的时候,这感觉当真太诡异了。
我清楚地感到,敖清一刻也不想离开我,并且极度刻意地同我接近。毫不夸张地说,他抱着我几乎整日都没有松开过。
其实在头一个时辰,我对此的态度已经从羞涩到甜蜜到温馨,最后停在不适上了,我相信敖清也是一样,这从他的神情都能看得出来——本来也是,要一个总是拒人千里的人突然跟谁如胶似漆到这副模样,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就算是从前的敖清也受不了。
可每当我试着挣脱他,就会被他强行按入怀中,想抗议,就被堵住嘴唇。
我的伤还未痊愈,四肢无力,腹中隐隐作痛,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这个混蛋,仗着自己身强力壮,连吃饭喝水都不让我自由,还强迫我和他共用杯子与碗筷。
到了夜里,他紧拥着我睡下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有气无力地捶着他的胸口反抗道。
敖清勉强将手臂放松些,却仍然不放开我。在黑暗中沉默良久,他抚了抚我的头发,声音低沉道:“睡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你想去哪里,我就带你去哪里。”
这时我的困意已然涌了上来。我将头埋在他胸膛,喃喃道:“我要回无际山,要回去……拯救苍生。”
敖清像对付小孩般抚着我的头发,声音沉缓:“好,你说去哪就去哪。我们再也不分开。”
恍惚间,我感到有温热的东西淌进我的发间。
*
第二天一早,敖清用先前掩着口鼻的白布将我的眼睛蒙住,打横抱着出去放在马背之上。
我伤还未愈,整个人还是虚软无力,便任由他摆弄了。
其实他甫开门我就闻到了强烈的血腥气。我猜在我沉睡之时那些人再次找上门来,被敖清在外头解决了。对此我多少有些后怕,所以直到敖清自己带好行李上马,我都乖乖地戴着白布,一直等马匹走了很远才敢将它摘下。
我与敖清骑马行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中。回头望,还隐约可见离我们远去的城郭。
“我们去哪里?”我不由问道。
而敖清答:“去没有瘟疫的地方。”
没有瘟疫的地方,也就是没有人的地方。我琢磨了一下,算算时间,吴国王宫那里也应该知道我跟敖清逃走的事了,追兵随时都可能赶到,这个时候,的确应该离群索居,避避风头。
我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
虽然这具凡人肉身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总是缓不过来,但对于未知的旅途我总是有种莫名的向往,所以身子的不适多数时间都可以忽略。
我想了想,当下,我应该先养好身子,躲避追兵,与此同时,既然敖清已经和我在一起,下一步,我就该考虑回无际山大计了。毕竟天下苍生都还陷在干旱当中,各路妖魔也蠢蠢欲动,再耽搁下去,恐怕情势就要越来越坏。
可是这件事实在没有一点头绪。我很努力地向敖清讲我来到这里之前的事,可是他要么难以理解,要么就不相信,即便听了进去,也很快就忘掉,更别说让他想出逃离这幻境的法子。他没办法,我当然也束手无策。
抛开这件头等大事不谈,我与敖清两个独行的日子过得还不错。
敖清带了足够的干粮与水,我们先是穿越了一块小小的草原,而后抵达一片无垠的大漠。那地方有着干燥的风沙,以及世上最美的夕阳。
在这种风餐露宿的日子里,我的身子越来越弱,可是心却几乎被喜悦填满。敖清则不同,他的身子虽然很快痊愈如初,却好像一直有什么事埋在心底,我兴致高时他可以伴我笑闹,可当我们安静下来,他总是忧心忡忡地望着远处发怔,但当我问他时,他却什么也不说。我赶路累了,便找块地方躺下小憩,他在旁守着。有时我虚着眼瞧他,便能见他安静地望着我,眸中满是我读不懂的情绪。
出发三日之后,我在大漠上,和敖清一同看漫天的星光。
那夜风沙不甚大,可敖清还是用自己的外衫将我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我们并肩坐在沙丘上,天地广阔,点点星光像一块静谧的幕布,将我们完整地包裹其内。
我想起很久前我们的星河一别。现在想来,仿佛是前世的事了。
思及此,我又开始启发敖清。我抬头,用目光寻到紫微垣,而后精准地找到了一个位置指给他看:“看见了吗,那个地方,有十六颗星,像伞一样。”
“嗯,”敖清答道,“很好看。”
“那叫华盖星,”我于是循循善诱道,“记起来了么?那是你三哥!”
“……”
“三殿下被哪吒虐杀之后,上了封神台,然后被封……”
“洛湘,我是孤儿。”
“……好吧。”
我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余光瞥见天际隐约有一道仿佛裂痕的红光,在漆黑的夜空中无比清晰。
“你看,敖清,那道红色的光是什么?”我皱眉,“好奇怪。”
敖清顺着我目光看过去,说道:“你从未注意过这个么?”他有些讶然地瞧我,“从我出生时起,这道光就有了。”
“是吗?”我抽了抽鼻子,“我……”我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由自主地强烈咳嗽起来。
这些天,我好像感染了大漠上的寒气,总是咳嗽,越咳越严重,到了这夜,已经咳得五脏六腑都发起痛来,口中也有了血腥味。
每当我咳嗽的时候,敖清都紧拧着眉头,好像比我还要难受。我双手无力,他便一手用白布为我掩着口,一手帮我拍背。我的咳嗽好不容易平息,整个人虚软地歪在敖清怀中,而他拿开白布,身子微微一僵,握住我的肩膀的手也猛然收紧。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只见洁白的布面上染上了点点红色。
“你……别担心……”我有气无力道,“会……会……会好起来的。”
敖清不回答,伸手探探我的额头,而后将我紧紧拥入了怀中。
他的怀抱十分温暖,加上我身子已然十分虚弱,很快,我便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