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开始大量地咳血,腹中剧痛,并且高烧不退,意志也昏沉起来。到了后来,我几乎终日神志不清。
敖清不再带我住在大漠上,而是开始向城中走。我迷迷糊糊间感到他似乎带我去了医馆,在那里,有许多人试图从他手中抢走我,都被敖清打退。
他将我抱在马背上,开始朝着一个方向行进。
我这才明白我大约是染上了瘟疫。在我少有的清醒的时候,我问敖清:“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对吗?”
敖清沉默不语。可是我明白,这病无药可医,那日他反常地与我片刻不离,是想要自己也染上瘟疫,然后与我一同死在那片风景绝佳的大漠上。可惜事与愿违,与我共同生活这样久,他竟安然无恙。
敖清总是说我傻,但遇到这样的事,他其实比我还要想不开。
生命的气息一点点从我身上抽离。
“唉,生死有命,你也不必太难过,”我倒霉惯了,这时候也不是十分悲痛,只觉得有些不舍,“如果我死……”
敖清没让我把这话说出口。他打断我:“你会好起来的。”
“是么?”我虚弱地朝他笑。
而他遥遥望着前方,道:“哪怕世上的人都因瘟疫而死,你也会活着。”
他这话说得十分笃定。我没有再反驳,只是眯起眼睛随他向远方望:“我们去哪里?”
敖清犹豫了片刻,才答:“回王宫,”他不等我质疑,又握了握我的手,安抚道,“回去之后,你只消等着,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怕,我会有法子救你。”
我只是点头。
敖清日夜兼程地带我向京城行进。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后来,我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当中。我的世界成了一片沼泽,我昏昏沉沉地下陷,耳边只萦绕着敖清的声音。他一遍遍地唤着我的名字,叫我挺住。因着这声音,我好歹在痛苦当中抓着一缕意念没有放手。
不知在那片昏暗中挣扎了多少天,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宫殿。
这里华丽更赛罗国王宫。我躺在雕花的大床之上,床帏之外纱帐层叠,流苏随着窗外的风轻轻摇曳,药香在我床帏间缭绕,而陌生的侍女为我擦着身子。
我迷茫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已到了吴国的王宫。当意识完全恢复之时,我腹中的疼痛已然不再明显,高烧也退了去,整个人宛若新生。
我舔了舔嘴唇,开口问道:“我……”
侍女笑了笑:“公主福大命大,病已愈了五成,只消再休养几日便可无恙。”
我的病竟然……快好了?我不敢置信地抬手揉了揉额头,皱眉问:“这瘟疫不是无药可医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女动作一顿,并未回答,只言:“公主身子若无不适,太子爷即刻便到。”
闻言,我一惊,拉起被子道:“他、他来干什么?!”
“殿下宽心,”而她似乎能看清我心思一般,“太子爷只是挂心公主病情,来探望罢了。”
我警觉地抱着被子,问她:“敖清呢?”
“敖大人今日当值,在侍卫所。”
“哦……”我本欲再问下去,想了想,又缄了口。若我对他太过在意,只恐引起他们的怀疑。
“让我静一静,太子殿下来了,传我便是。”说着,我拉上了床帏。
我静静躺在床上,开始理清事情的脉络。虽然敖清说我会好起来说得十分笃定,可我从来未曾对此抱有希望,如今突然伤痛全无,仿佛在梦里一般。依照我的经验来看,我患的就是瘟疫无误,而吴国的百姓中间并没有将其治愈的方子。可照侍女所言,我已然快要痊愈,而且这些人并不忌讳与我接近,这就是说王宫有治好瘟疫的法子,若真如此,为何不将其流于民间?
侍女对其避而不谈,我知她不会透露,便也不再追问,一心盼着敖清真有办法救我。只是这转机来得太突然,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若说敖清一早就知道王宫有治病的方子,他为何不告诉我?如果真有将我们两都能保全的法子,为何他甘愿与我死在一起也不愿回宫?恐怕一切远没有他说的那样简单。
过了一会儿,太子果然来了。我着装整齐,在外殿接待他。
出乎我的意料,这太子并非沉迷酒色的纨绔贵胄,而是个浑身书卷气的男子,他衣着朴素,行事谦恭,对我十分和蔼。当然他是个衣冠禽兽也说不定。我小心翼翼地与他周旋,他始终都在对我嘘寒问暖,而对和亲之事只字未提。我大着胆子说我身子未愈,要将婚期延后,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待我出奇得好。好得像是……欠我什么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内,他就保持这模样不变,总是客客气气地满足我的一切愿望,脾气好得令我咋舌。
其实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安。我总觉得他像彼时的华遥一般,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可当我问他是否需要我做什么时,他却从不对我提出任何要求。在这种疑惑之下,我越发渴望见到敖清,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偏偏侍卫不准进入内宫,我只能整日临窗向侍卫所的方向眺望。
侍女偶尔会与我一同望着外头,每天她都会向外放一只天灯。我问她在做什么,而她答自己的家人都患了瘟疫,此刻正在府中等着救命的药,他们看到她的天灯,就知道还有希望。
我惊讶地发现她并非侍女,而是吴国的女相,名为陈秀。她生于名门,从小受到的精心呵护不亚于我,但是在旁人都碍于我的病症不愿近身伺候之时,她自请入宫侍奉。陈秀说自己对瘟疫带来的痛苦太了解,所以不仅为了救家人,还为了吴国黎民,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保我无恙。
她并不回答为何宫中能治愈瘟疫,却不流药方于民间的问题。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问她:“你真觉得和亲能解决瘟疫吗?”
她低着眼,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又过了两日,我的病彻底好了,而敖清还是不见踪影。
我的寝宫中气氛越来越奇怪。虽然侍者们不说,可我明显能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压抑,这份诡谲的感觉让我时常如坐针毡。有天夜里,我轻手轻脚地摸出了寝殿,听见有两个守卫在低声碎语,我静静听着,偶尔可以捕捉到几个词句:“明日”,“瘟疫”,“药引”,“仙人”。
我知道明日要有不寻常的事发生。那夜,我在暗自藏好了龙绫,准备见机行事。我决定,如若敖清真的为了让我保命而放弃与我再相见的机会,那么我就要为自己谋条出路。不论如何,我也要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