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一座三进院落里，桂子飘出阵阵清香，随着和畅的秋风送入那条长长的巷子。
院落的主人已经告老还乡，这宅子被所属的吏部收回，用来安置临时需要暂住的官员。因院子留有人洒扫，一直保持得干净整洁。
先前的主人虔诚信佛，在后院专门设置了一座佛龛，用来供奉如来佛祖。已经接近晌午，佛堂里还能听到低沉的念经声，似乎从一大早就没有断过。
佛前跪着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双目紧闭，双手合十，上下唇翕合，虔诚地念诵着佛家经文。妇女皮肤白皙清润，年轻时定然是个美人。虽然年过四十，仍然气质出众，一派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
不知过了多久，佛堂外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啊！”
守在门口的丫头昏昏欲睡，猛地一个激灵睁开眼，突然像瞧见了鬼似的，整张脸吓得惨白，失声大叫。
佛堂里的妇人神色自若，微微张开了久闭的双眼，两泓秋水顿时漾起清波。
“何事惊慌？”
她的声音亦是不疾不徐，虽然不高，却自有一股沉稳的大气。
“血、血、血……”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早就被来人吓得语无伦次，捂上了惊恐的眼睛。单薄的身子筛糠一样，抖得厉害。
一下又一下，来人步子沉重，似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卸在左腿上，艰难地往前挪动着。
妇人微微皱眉，稳稳起身，心里藏着疑惑缓缓转身。
来人额头上大块淤青，结了碗口大的一块新痂，由于活动剧烈，没有完全凝固的地方有鲜血滴滴渗出，汇成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流，赤裸裸地淌在坚毅瘦削的脸庞上。
“武副将，是你？你的腿怎么了？”
来人便是武刚。他昨夜晕倒在雍和殿，皇帝命人将他送回巡防司处休养。他哪里肯好好休养，刚醒来就赶过来通知沈夫人。
沈夫人虽然不会武功，却跟着丈夫戎马一生，单从武刚的走势就判断出他臀腿有伤。
武刚顾不得解释，“扑通”一声整个人跪倒在地，抱拳行礼：“夫人快快收拾，我护送夫人小姐出城，再晚就来不及了！”
声音急促，似有十万火急。
沈夫人何等聪明，面色一惊，却是先沉声吩咐身边的丫头：“速去把小姐找回来！”等丫头一溜烟儿拔腿跑掉，她才使劲咬住打颤的牙齿，从齿缝里艰难挤出话来。
“可是老爷，出事了？”
武刚咬唇不语。
“夫人快些，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武刚的坚持让沈夫人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自丈夫进京就没见过他的人，她日日在佛前祈祷，希望老天能开恩，没想到还是难以逃脱厄运。
到底是武将夫人，临危不乱，先弄清原委再说。
“老爷所犯何罪？”
“私通回鹘，抗命叛国。”
武刚艰难吐出这几个字，喉头几乎要着火！愤怒的火焰恨不得烧了整个京城！
“私通回鹘？抗命叛国？”
沈夫人同样艰难地重复了一遍这八个字，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在脑海中盘旋了个遍，脸色越来越煞白，终是长长叹了口气：“天意弄人！”
“夫人，武刚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送您和小姐出城！”
武刚再次催促沈夫人赶快动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沈夫人坚定地摇摇头，武刚目前重伤在身，强行护送她们出城只会白白丢掉性命。更何况，她若是逃命，岂不落下“畏罪潜逃”的罪名，正中敌人下怀？
她当机立断，神色凛然。
“我不会走，我要陪老爷同生共死！”
“夫人！”武刚悲壮大吼。
“娘——”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女孩飞跑过来，看到眼前的情形，约莫猜到家里出事了。她飞身扑进沈夫人的怀抱，抬起清秀的小脸，问：“娘，家里怎么了？门口来了很多官兵，还有一个白头发老头儿。”
白头发老头儿？应该就是宫里的姚公公了，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沈夫人一把将女儿紧紧抱住，贴近她的耳朵，“苏儿不怕，你爹是清白的，你要牢牢记住金昊昌和阿史那明禄这两个名字，日后为爹娘报仇！”
“娘，你在说什么啊？爹他怎么了啊？”
女孩急得心慌，一种她从没经历过的恐怖预感铺天盖地罩下来。她急得想哭，又想到平日里父母最喜欢看她欢笑的模样，于是生生咬唇忍住眼泪，不让眼泪从发红的眼眶溢出来。
“好孩子，走，我们出去接旨。”
沈夫人气定神和，全然没有将生死放在心上。
“夫人！”武刚拖住她的衣裙强硬阻止，沈夫人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劝说：“刚儿，西北军还需要你，快些回去稳定大局。那里，也是将军的期望所在！”说完，她拂开了武刚的手臂，大踏步朝前院走去。
“圣旨到，沈忠毅一家接旨——”
沈夫人牵着沈苏跪下。
“罪臣沈忠毅勾结回鹘，企图叛国，不遵皇命，深负圣恩，罪当斩首！其妻女罚入教坊为奴，警示世人！”
“我爹没有——”女孩瞪大惊恐的眼睛，完全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本能地大声反驳。沈夫人适机捂上了她的嘴，冲她摇了摇头，然后磕头谢恩。
她恭敬接过圣旨，起身，“姚公公，奴家愿赴天牢，陪丈夫同死谢罪！”
“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听到娘的话，觉得天塌地陷了一般，再也不顾爹娘的教诲，眼泪鼻涕一块儿往外涌出。
沈夫人转身爱怜地望了女儿最后一眼，终是狠心转身，随姚公公一道回宫复命。
“娘——”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了整个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