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庆城的街道,似乎永远都是那么热闹。小商小贩们不遗余力的吆喝声、熙来攘往人群的笑闹声,还有买家卖家的讨价还价声……
那辆通身包裹青油毡的马车缓缓穿行在繁华街道,大概谁也不会去多瞧一眼。
马车行至拐角处,街市上响起一片和气氛不相称的吆喝。
“打!打死他!看他还敢不敢抢我们地盘上的东西!”
街头几个稍大点的乞丐突然对沿街讨饭的小乞丐拳脚相向,几个人一哄而上,抡起拳头就朝小乞丐劈头盖脸砸下去。
旁边正好有几个官兵押着一个小姑娘经过。女孩见此情形,秋水明眸里露出一片同情,她转身问身后押送的兵士:“大哥哥,能不能行个方便?我要去帮那个弟弟。”
兵士一愣,当即笑出来:“你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工夫去帮别人?省省劲吧。”
女孩清秀的眸子闪了几闪,稍稍犹豫了片刻,便脱下雪白皓腕上那一只碧绿盈盈的镯子,塞到兵士手中。
兵士举起那镯子,日光照耀下通透清明,没有一丝杂质,是块好玉。他面露喜色,将镯子往怀里一揣,不理解地说:“去吧,吃饱撑的了,爱管闲事。”
那几个年纪稍大的乞丐把小男孩围成一团,女孩并不急于上前拉架,而是跑到距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卯足了劲,飞奔过来,一个连环腿,冲乞丐们的屁股狠狠踢了一圈。
乞丐们冷不防着了她的道,纷纷吃痛着直起身,去揉生疼的屁股。弄清楚出手的是面前娇滴滴的小女孩,五个乞丐摩拳擦掌,眼冒凶光,朝她步步逼近。
女孩摆出格斗的架势,像战场上面对凶狠的敌人一样,随时准备拼命。
最前面的恶乞丐被女孩凌厉的气势所摄,一时不敢出手,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被身后的同伙使劲一推,才大着胆子冲过来,朝女孩抡起拳头。
不待他拳头落下,女孩已经先徒手接住了他的手臂,使劲一抡,恶乞丐发出一声惨叫,半边身子被抡倒在地。
“哎哟!”
身后的几个同伙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女孩趁势教训他:“以后还敢不敢欺负别人了?”
“哎哟……不敢了……小姑奶奶……快放手。”
女孩松了力道,恶乞丐狗一样屁颠屁颠赶紧跑掉。
她上前扶起挨打的小乞丐,只见他约莫七、八岁,衣衫破烂,头发乱成一团鸡窝,两只亮亮的眼睛被一团团的乌青包围了个严实,模样甚是可怜。
女孩翻遍了全身的口袋,才摸出一个铜板。她把仅有的铜板塞到小乞丐的小手里,露出洁白好看的两排贝齿,依稀像天上皎洁的月光,笑着安慰他:“小弟弟,快去买个烧饼吧,别饿坏了。”
“谢谢姐姐。”小乞丐感动得直抹泪。
旁边的兵士不耐烦地催促:“快走啦,误了时辰罪加一等!”
女孩温和地抹去小乞丐花脸上的泪痕,冲他又露出了明媚的笑容。那一笑,让人顿时感觉最美好的春天就要到了。
一行兵士继续前行,行至人少处,突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剑锋径直抵住了为首兵士的脖颈。
那辆不起眼的青色马车恰好挡住了街上寥寥的视线。
“交出来。”持剑的瘦小少年冷峻如冰山,“那个镯子。”
兵士战战兢兢地取出镯子,递给少年。少年却不接,示意他还给小姑娘。
小姑娘镇定收下,却见那持剑少年收了剑锋,抱拳一揖。
“姑娘,请借一步说话。”
好奇地明眸扑闪着,却没有丝毫的惊慌,女孩镇定地点点头,顺着少年指的方向,走向马车挡住的侧面。
“好汉,她是朝廷要犯,不能私放……”押解的兵丁缩着脑袋小声朝冰山少年咕哝。
少年“啪”长剑出鞘,寒光森然,横亘在那一排兵士面前。
“一会儿便回。”
几个兵士面面相觑,脸色顿时比面缸还惨白。
马车边缘,露出一角翻飞的白衣,在这样澄明高爽的时节,让女孩好奇的心不禁微微收紧。
转过车辕,便看到一袭白衣翩然隐于青山之间,说不出的淡远宁谧,说不出的高洁出尘。整架青色的马车,仿佛只是他清冽的点缀。
少年周身散发着微凉的气息,让人望而却步。
女孩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驻足,说不清楚是害怕还是羞怯。
少年见她没有走近,怔了片刻,轻步上前,不由分说把一本书递到她的跟前。
逸然剑法。
疑惑挑眉,她看了一眼他精致的五官就赶紧低下头,心收得更紧。
少年微寒的气息仿佛透过那本书,传递到她的周身,使她整个身子泛起凉意。
见她不语,他把书塞到她的手里,语声也是凉凉的:“好好修炼,不要告诉别人。”
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修长的睫毛在阳光之下好奇地扑闪着,像山野间美丽的精灵。
“你是武林高手?”
他不知为何却逸出了一丝笑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是不是也要送给我一样东西?”
见他清冽的目光落在她雪腕间的玉镯上,她不由得迟疑了。这是母亲唯一留给她的念想,她可以用它来帮助别人,却不可以将它随便送人。
少年似是读出了她的心思,没有勉强,即刻转身。
“等等。”
就在他侧身的时候,女孩叫住了他。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女孩扯下一片百合纱裙,几下就揪成了香囊形状,然后拔下一根青丝,将那香囊团团绕紧,还系了个漂亮的花结。
“这个,送给你。”女孩举着青丝香囊,笑靥如花,清秀似月,“等你需要我帮忙了,就拿这个来找我,本姑娘绝不抵赖!”
呵呵,小丫头。少年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接过那个粗糙的青丝香囊,却觉得着实喜欢得紧。初到京城和离开都能见到她,不能不说很奇妙。
上了马车,老者见少年手里拿着个奇怪的东西,边盯着那个玩意儿笑一边叹息:“可惜了。”
什么?
小丫头,我有心替你保管那个玉镯,你却不领情。如今看来,你的宝贝镯子恐怕保管不了多久。
“殿下,”老者不无忧虑地问,“逸然剑法乃是逸清阁的独门绝学,不可外传,殿下轻易就给了那位沈小姐,不怕回去后受老阁主的责备?”
“沈将军忠肝义胆,于国于私,我都应该帮助他的后人。何况,老师不也深敬沈将军的为人?”
老者重重点头,慨然道:“的确,沈将军是我一生不可多得的一位挚友。虽然相见寥寥,却彼此敬重,情谊深厚。如今眼睁睁看着他蒙冤赴死,我……”
老者的声音哽咽了,再也说不出话。
“老师放心。”少年李琰坚定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替沈将军洗清冤屈,还他清白。”而现在,他手无寸兵,唯一能做的就是速速离京,藏锋养锐。
老者浑浊的双眸呆呆望着远处的虚空,那里的忧惧有增无减。少年李琰撩开窗帘,瞥了眼窗外的万千繁华,忽然觉得大隆王朝那张华丽的锦袍里面,其实爬满了虱子。
“老师,您说,父皇,他是个好皇帝吗?”少年不禁喃喃出口。
老者缓缓合上了双眼,似乎不愿再回答这个问题。
沈将军被处斩,大隆天下半壁江山已失。朝野争斗不休,藩镇趁机坐大,这江山,哪里还有盛世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