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晚间愈加宁静。
白灵松了口气，从婴儿房里轻轻退出来，房间对面正好是李珍的卧室，她坐在床头，手上拽着一张老照片，黯然了神色。白灵走上去，敲了敲门，李珍吓了一跳，抬眼见到是她就极力压抑的慌乱将手里的老照片藏起来。
白灵只略略扫了一眼：“您母亲的？”
李珍犹望着她：“你怎么知道？”
白灵轻轻的笑：“猜的，毕竟照片纸都这么老了。”
李珍闷声不答，小心翼翼的再次将照片拿出来：“你不要过来，这张照片谁也没见过，包括我的儿子！”
白灵淡淡的应了一句，站在门前，看着这位临近60岁的老人，心中萌生了丝丝怜意：“我第一次知道您这段往事的时候，挺惊讶的。”
李珍蓦地变了脸色，一记轻哼：“你想笑话我，就笑吧。”
“笑？”
白灵低低一叹：“是笑话您愚昧？还是笑这个社会？悲剧一天天在上演，在你们入爱和医院前几天，就有个产妇在刨宫产的时候得知自己又生了一个女儿，结果大出血，险些把命给丢了。”
李珍一愣，望着白灵，她亦凝视着她的眼：“我不懂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能比命更重要的，连命都不要？还要生儿子做什么？谁养他？靠国家吗？”
白灵的话让李珍心中一颤，她的眼中泪雾密布：“50年前，如果有人对我爷爷、我爸爸说这些话，或许我的母亲就不会难产死了……”
她大笑起来，眼泪如石滚落，这一刻，她似刹那之间换了一个人，整个人摇头晃脑悲切哀吟：“这都是命呐，是命！”
“真的是命吗？”白灵沉冷了脸色：“您强迫自己的儿媳妇再生出一个男孩来，这就是您的宿命吗？”
“难道不是吗？”李珍仰头看她。
白灵的话语瞬间凉透：“您本来是有机会好好疼爱儿媳妇和孙女的，可您偏偏走了歪路！这是您的选择，不是您的命！是您，让安怡重复您母亲的悲剧！是您，将安怡、将您的儿子、将您的孙女推向了万劫不复！您……就是您的父亲和您的爷爷的再现！”
“不是，我不是，我恨透了他们，是他们抛弃了我，害死了我的母亲！”李珍慌措起来。
白灵走上一步，幽沉着脸：“那您为什么一定要男孩？”
这个问题就好像一把碎玻璃揉进了李珍的心里。她开口时，第一音就破掉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似乎有很多残存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漂浮，以至于她现在看起来凄凉而哀婉。
“我是我们家的老大，是我母亲生下的第一个女儿，也是唯一一个还活到今天的……”
她这一句话娓娓道来，却激起了白灵心底的波纹。
“可我的母亲呢？”李珍的声音骤然紧促：“直到她死的那一天，她都还在生孩子，连生了7个！7个啊！全部都是女孩……”
在那个年代里，女人几乎就是生育的机器。
李珍的声音低哑的颤抖着：“我们姐妹要么被丢弃，要么被过继出去，因为我刚刚出生没过久，就遇到了‘三年自然灾害’，家里根本养不起多余的人，可我的父亲、我的爷爷却拼命的想要一个男孩，却换来了我的母亲带着我的妹妹难产死了……”
她呆呆的坐在床上，恍若空壳。
这或许就是时代的悲哀吧……
白灵微闭了双眼。
“当我生下胡博的时候，我多么高兴他是个男孩。”一抹苦笑浮现在李珍的嘴角，但是只有一瞬间，她的脸上又泛起了愁容：“可他爸爸死的早，我一个女人，没有什么文化，拉扯一个孩子，供他念大学，考研究生……我多么希望他也能生个男孩子，女人一辈子太苦了，只要子宫长在女人的身上，每个月排卵，都有可能给人生孩子，‘生得出，麻油香，生不出，棺材板’！”
的确，这些年，虽然医学在不断发展，但是因为子痫、子宫破裂、产褥感染、产后出血、羊水栓塞丧命的也不在少数。
生育本就是一个风险很大的事情！
白灵久久沉默：“社会在改变，这些改变都是每个一个个体在起着作用，今天少一个将女性当做生育机器的人，明天就会少一个女性在遭罪。您母亲的悲剧也会越来越少。”
李珍抬头看着她，眼前模糊一片，她抹了抹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段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