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王宫了吗?”刘璃挑开车帘望着日渐繁华的闹市。
“已经进城了,就快了,小祖宗你就别催了,这几日拉车的马都快跑废了。”虽然二人皆不在意,但司马迁还是为了避嫌骑在另一匹马上颠簸。
刘璃撇了撇嘴:“我想去街上走走呢,在长安城都没出去玩过,唯一在大街上走的机会,还正好是表姐出嫁全城戒严。”
“小祖宗您行行好,都到了人家家门口,自然要先去拜访,更何况淮南王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刘璃放下帘子暗自咕哝,什么长辈啊,整天想着谋反的长辈。
“虽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在城外迎你,但无论怎样,等会太子和太子妃都会在宫门口相迎的,你难道不想快点见到郡主?”
刘璃彻底没了声音,抱着胳膊不吭声。
司马迁无奈摇头,越发像个孩子,真丢我们现代人的脸啊!
坐在车中的刘璃自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城内城外,过路的、吆喝的、卖糖葫芦的、编竹筐的,究竟有多少是武帝暗中安插的,武帝知道依着自家小丫头的性子,必然要去淮南国探望芷蘅,早已做了完全准备,以防再有什么人敢在他鼻子底下生事。
司马迁的目光对上街边吹糖人的小贩,小贩在刹那间露出了不同寻常的气势,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无人察觉的继续成了朴实的吹糖人的大叔。
接近了王宫门口,密集繁华的闹市逐渐稀少起来,除过有几辆一看就是勋贵人家的马车辘辘驶过,便再无人烟。
司马迁远远看见了宫门口的仪仗,眯了眯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淮南王这个人,也真不知道是愚蠢还是聪明了。
伍被自然也瞧见了仅有十人护送的公主车驾,但也丝毫不敢大意,这明里暗里多少眼睛看着呢。
连忙率众而出躬身行礼:“微臣参见凤阳公主殿下,公主金安。”
司马迁下了马抱拳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在下伍被。”伍被对着一个年轻且没有官衔的少年倒是分外恭敬,他自然对这位司马公子有所耳闻,颇得圣意,文成武功皆不差。
“伍大人,”司马迁一揖,大脑呼呼转动,立刻将此人对上了号,淮南王门客伍被,在日后的淮南大案中,倒是比淮南王父子乃至其他门客更为清醒,“公主微服,竟还要劳烦伍大人出迎,实在是客气了。”
伍被干笑两声,他当然听得出司马迁语气里的讽刺,堂堂公主只有一个门客出来相迎,但能有什么办法,他也不是主子啊。
“下官不敢,殿下,我们大王已在承恩殿设下宫宴,为公主接风洗尘,还请公主——”
“怎么,要本公主走进去?”刘璃声音清冷,她听司马迁的口气也就明白了,淮南王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啊?或者说,是在给自己背后的朝廷示威?
“下官不敢,只是王宫素无这个规矩——”
“什么规矩?”刘璃彻底寒了声音,这些人连自己这个正派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可见平日又会怎么对待芷蘅表姐了,“本公主在皇宫内都可以乘车,怎么,你这淮南王宫竟比皇宫还要威严不成?”
司马迁微微一笑,抱拳在一边看好戏,小丫头怒了?
伍被躬着身子暗自叫苦不迭,这是淮南王的吩咐啊,他是无辜的。
“伍大人可知,本公主这些日子在什么地方?”
伍被一愣,才道:“是,大王说在九仙山上有幸遇见公主殿下。”
“那伍大人又可知,本公主在九仙山上做什么呢?”
“呃,”伍被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半晌决定如实汇报,“下官听闻,公主在治病。”
“呵,那就是了,本公主是在治病,可不是游山玩水呢,是吗,伍大人?”
伍被觉得眼前这个据说是病体孱弱的公主,比太子妃还要不好对付,只得连连附和。
“那么,本公主尚未痊愈,只怕经不起这一路步行的折腾,风吹着了,日晒照了,都有可能生病,伍大人,您说,本公主若是病了,您可如何跟我皇叔翁交代啊?皇叔翁最疼我了,是不是?”
伍被干笑:“是、是,公主说的是,是下官疏忽了,公主请。”
司马迁在众目睽睽之下跨上了马,伍被再没什么力气去阻止了,无力摆手命仪仗队让开道路。
伍被望着绝尘而去的众人,一脸无奈,他当然知道这位公主怕是和大王统共没见两面,居然就说出这样的话,似乎让她受了委屈自己就能掉脑袋似的,可偏偏还不能反驳。
刘璃隔着车帘,谁也没看见,此时才低声问司马迁:“只有那个伍什么来迎我了?”
“嗯,不见淮南王,也不见太子和郡主。”
“哼。”刘璃轻轻哼了一声。
司马迁故意笑道:“哎哎哎,祖国的花朵刘璃同学,你怎么走起了剥削主义?还事事讲起了排场?”
刘璃翻了个白眼:“废话,我现在代表的难道不是朝廷的颜面,父皇的颜面?”
“哟,可以啊,这会儿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汉公主了?”
“承让承让,在其位谋其政嘛,古人的弯弯绕绕,我也知道一些的。”刘璃草草拱了拱手。
伍被率领的仪仗自身后赶了上来,司马迁回头瞧了一眼,恢复了正经,不再开玩笑。
淮南王正老神在在地靠在一方软榻上闭目养神,上好的安神香自一鼎镏金鹤擎博山炉中冉冉溢出。
“大王,公主不肯放弃车驾,还说的伍大人哑口无言,这会子已经乘着车向承恩殿去了。”一个宦官低声回禀。
淮南王睁开双目,宦官一个激灵垂下头去。
“哦?有点意思,连伍被都没法子?有点意思。”淮南王回忆着九仙山上仿佛天真烂漫不通世事的小丫头,饶有兴趣地说道。
宦官不知该如何回答,便低着头不吭声。
“太子呢?”淮南王声音一厉。
宦官打了个寒颤:“太子殿下还在、还在秋棠苑。”
“哼,”淮南王用鼻子冷哼了一声,“不成大器,他难道打算为了那个女人和孤决裂不成?”
宦官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惶恐至极。
“去秋棠苑,告诉太子妃,凤阳公主到了。”
宦官领了命,又见淮南王重新闭目养神,试探着问道:“大王、大王不去承恩殿?”
“孤?孤论辈分是她爹的皇叔,论身份是高祖的嫡孙,难道还要去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作陪?便是刘彻到了我淮南,也要看孤王乐不乐意。”
宦官不敢再多嘴,连忙退了出去。
刘璃在司马迁的搀扶下,缓缓下车,看着布置一新的大殿:“承恩殿?”
司马迁眯了眯眼,低声道:“听说此殿是淮南王在领了陛下的推恩令时特意修建的。”
刘璃打量着那几个庄严肃穆的篆书,勾了勾唇角,元朔二年,主父偃提出了推恩令,为巩固中央集权,削弱诸侯势力,武帝下令各诸侯王将封地分给子嗣,这也就造成了一个结果,诸侯的封地越来越小、势力越来越弱,直到再也不能对朝廷构成威胁。
承恩殿?承恩?呵,淮南王这个恩仿佛承的很不情愿啊,这次特意将宫宴设在这里,是有什么含义吗?
“璃儿!”一声惊呼。
刘璃转头,便看见了不顾仪容向她跑来的芷蘅,也不由红了眼眶:“表姐。”
“别哭,哭什么。”芷蘅抽出帕子替刘璃轻拭面颊,却没发现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
“表姐、表姐,”刘璃泪眼朦胧地仔细端详着芷蘅,从前珠圆玉润的人,明显消瘦了下去,“你过得好不好,他们对你好不好,太子对你好不好?”
“好,都好。”芷蘅安慰一笑,可刘璃看不出这其中有多少言不由衷,只想着,若是程子睿知道了,又是怎样的懊悔心疼。
“你身子不好,快别站在风口,咱们进去说话。”芷蘅拉了刘璃的腕子往里走。
刘璃注意到,原先戴着玉镯的地方,如今是一串红珊瑚,色泽明丽,越发衬得她皓腕凝霜雪。
芷蘅看到刘璃的目光,眼中也似乎有片刻晦暗,可很快微笑起来:“快进来吧。”
“你过得好不好?”二人坐定后,刘璃又问了一遍。
芷蘅柔柔一笑:“璃儿,我很好。但我听说,你几次遇到了刺杀?前阵子还因为病重被送去了九仙山?”
刘璃一句“我不信”就这样咽了回去,便同芷蘅说起这几日的事情。
“舅舅那样疼你,一定担心坏了,还有霍公子,你也别怪他不知道好好养伤,你失踪了,他哪里能静养。”芷蘅安慰似的拍着刘璃的手,“那你现在病好了吗?”
刘璃正欲答话,却被人打断。
“有贵客临门,蘅儿,你怎么不早些通知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