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的离职办得异常顺利、迅速，大概是江娜提前跟永胜高层打了招呼的原因，零号这样的高管离职居然也没有被要求办交接事宜。半个小时后，她已成了自由身。
办公室里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个人物品，洒脱如零号，只打算拎了包包走人，但转身的那瞬间眼角的余光就瞥到了笔筒旁的那支未开封的MAC口红，那是陆舟上次送的那一大盒中的一支，叶美丽得了她的命令拆开来送给女同事们，最后又自作主张地为她留了一支。她记得当时自己是极其嫌弃的，随口让叶美丽赶紧拿走，却没想到叶美丽悄悄将它藏在了这里。
零号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那支口红拿起来攥在手心里，关门，走人。
等电梯的时候，零号意外看见了叶美丽。更意外的是，叶美丽的手里抱着纸箱，标准电视剧里被“炒鱿鱼”的小白领模样，见了零号，一脸“革命战士绝不做叛徒”的骄傲。
“他们只是要我走，你还可以继续留在这里。”零号笑，眼圈却有些温热。
“但是姑奶奶我不想伺候他们了。”叶美丽很有气势地甩了一下头，“他们爱咋地咋的，反正我跟定零号你了。”
原本还有些被叶美丽“同甘共苦”的做法惹得有些伤感的零号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调侃叶美丽：“你跟定我？我打算就此退休，回家颐养天年了。可是，叶美丽你卡上的钱够你活到下个月吗？”
“不够啊。”叶美丽眼睛都不眨一下说，“但是，我会做煎饼果子啊。零号，你不知道吧，我在来永胜前，就早上花三个小时卖煎饼果子，一个月随便卖卖也能有差不多十万块吧。”
零号有点惊了，这会儿她再看叶美丽，怎么看都怎么觉得，叶美丽特别符合“卖煎饼果子”而不是“金融业小白领”的设定。
“那你还来永胜？一天上八小时班，再加班五六个小时？”零号不解，“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那啥的心？”
“我那不是因为一个人嘛。”
“谁啊？”
“你啊。”叶美丽眨眼睛，“你老人家大概不知道，我们学校有个师兄曾经在永胜供职，他对你老人家那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学校周年庆，请这位师兄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他讲了你老人家的事迹，我当时就记下了，心里想着，有机会也要见识一下这位高人。后来嘛，有天卖煎饼果子卖烦了，正好听说永胜在招人，就来咯。”
我去。零号的心里只有这两个字。她总觉得自己算是“神人”一个，没想到平日里咋咋呼呼傻大姐一个的叶美丽也是“神人”。
“原来我这么有魅力啊。”零号的心里就有些小得意，甚至觉得“被辞职”好像也没有那么憋屈了，“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说？”
“我怕你太骄傲。”
“那你现在不怕我骄傲了？”
“你现在不是正伤心嘛。”叶美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零号，“所以说出来让你开心一下。”
“还不够开心。”零号耍赖。
叶美丽无语：“那要怎样才够开心？”
“要吃你做的煎饼果子，还要你陪我喝一杯。”
叶美丽很不怕死地说：“失恋这种事，一杯怎么够？既然需要喝到烂醉，安全起见，还是去你家吧？”
零号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这是零号第一次不打招呼就带人回牧之路199号，傅洛林很懂得察言观色，一句话也不多问，只管把好酒好菜送到零号面前。至于水津，早就躲到书房当摆设去了。
零号和叶美丽你来我往，不一会儿，两瓶红酒就见了底。
酒酣之际，零号开始翻旧账：“叶美丽，谁告诉你我是失恋的？我才没有失恋。天下所有女人都失恋，我也不可能失恋。知道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啊？”叶美丽的舌头已经有点不听使唤了。
“因为，小姐姐我，他妈的就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何来失恋？”零号这样说的时候，正愤愤咬一瓣配菜的柠檬片，美丽的五官皱成一团。
叶美丽就看着她笑：“那你、你为什么还在这里把自己灌得烂醉呢？”
零号一时语塞。
叶美丽很没有眼力劲地继续这个话题，说到激动处，她将酒杯往桌上一磕，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手一挥，气势滂沱地说：“没什么大不了的，零号！不就是一个渣男嘛，不值得为他伤心！我早就看陆舟那个渣男不顺眼了，眼里心里明明是你，结果一转头就要跟别人结婚了。这他妈算什么？渣！天下第一渣！他如果不是真喜欢你，我都不会觉得他有这么渣。好，就算他为了事业、前途牺牲爱情，选择和谢氏大小姐在一起，他们财团之间的经济联姻，种事也不是第一次见，好歹跟你解释一下吧？怎么能你出差刚回来，他就急惶惶跑去法国了？哪有那么巧？我看就是心虚。渣！不仅渣，还没有担当！”
零号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怎么跟叶美丽解释，其实，陆舟找过她，现在想起来，大约是想跟她解释，只是她断然拒绝了他。
那时，她从马来西亚回来，飞机刚落地，陆舟的电话就掐着点打了过来，鬼使神差她想起了两个月前的那个吻，心底莫名升起一缕慌乱，顺手就拒接了电话。
但陆舟不屈不挠地一直打，这样的异常，更让零号担心，自己的直觉是对的，陆舟这一次找她是为了私事。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就要和江娜结婚了，心里想着有些事总归要面对，一咬牙便按了接听。
电话接通，零号就听见对方轻轻叹息一声，仿佛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定了一般。她等他先说话，他却只“喂”了一声，便再没有言语，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不得不对她说。
零号就有些烦躁：“如果没什么事，我就挂……”
“有事，别挂！”电话那头陆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零号，我有事要跟你说。我知道你刚落地，我也在机场，一个半小时后飞法国。你在什么位置，我现在去找你？在我离开之前，我必须要见你一面。”
“有什么事就在电话里说吧。”她听出他声线里的紧张，他越是这样，她便越是抗拒见他，大概是潜意识里在逃避些什么吧。
果然，他在电话里直白地说：“是我想见你。在我离开之前，让我见你一面，好吗？”
她下意识拒绝：“我已经上了机场高速了。无论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不迟。”
那时候，她以为，无论有什么事，都不会迟的……
其实，那天她是见到了陆舟的。
那一天，她挂掉他的电话之后，一转头，就在人来人往的接机口看见了神情有点落寞的陆舟。
熙来攘往的人群里，他举着手机，木然站立着。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隔着那么远，她依然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失落。他就那样站着，失魂落魄，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一般，任由身边人来人往。十几秒之后，他仿佛突然回过神来，目光急切地四处搜索。她知道他在找她，所以在他的目光扫过来之前，躲到了石柱之后。
后来，她再悄悄从石柱后探出头去看时，总觉得陆舟身上的白衬衫有点皱，下巴上冒出来的胡茬有点刺目，就连他转身离去的背景似乎都藏着落寞。原本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因为她挂了他的电话，好像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零号心里没来由就有点内疚，但那时的她总觉得，不过是要见一面，等他回来，有的是机会。
但现在，似乎，再也没有见面的理由了。
“陆舟，其人，确实渣。”零号朝叶美丽举杯，“不过呢，我比他更渣。”
“你还替他说话呢？”叶美丽瞪眼睛，酝酿着又一场对陆舟的谴责。
“喝酒就喝酒，干嘛要提不相关的男人。”傅洛林拎着瓶威士忌走进来，适时替零号终结了这个“伤感”的话题。
“说得对！”叶美丽用筷子敲着盘子，“这个时候就应该‘把酒当歌’，让臭男人都滚一边去吧。”
说完了，她自己就敲着盘子，扯着嗓子唱起《分手快乐》，只唱了几句，就变了好几个调，跑调快跟到外婆家了。
零号端着酒杯一脸嫌弃，傅洛林没忍住，捂了耳朵。
叶美丽就不高兴了，狠狠瞪着他说：“怎么？嫌难听？要不然你来？”
傅洛林二话不说，开口就来，第一句就差点把叶美丽唱跪下了。他唱的是那首《明年今日》。
“明年今日，未见你一年，谁舍得改。 离开你六十年，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临别亦听得到你讲再见，人总需要勇敢生存……”
那是香港知名歌手陈奕迅的经典之作，但只有零号和水津知道，这首《明年今日》，其实是没有交换人生之前的傅洛林的成名曲。后来，他由歌手成了厨师，那么自然，这首歌便也成为别人吟唱的曲子。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到这日才发现，曾呼吸过空气。”傅洛林的唱腔很特别，将最后一句痛失恋人的遗憾与曾经相遇的庆幸，表达得隐忍又透彻。
他唱“到这日才发现，曾呼吸过空气”，叶美丽却觉得心里难过得像是要透不过气来，她盯了他半天，突然说：“喂，这首歌，原本就是你唱的吧？”
傅洛林吓了一跳，就连醉酒的零号都有点清醒了，两个人互看一眼，又齐齐紧张地看向叶美丽，这个秘密除了他俩和水津，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我是说，你唱得比陈奕迅好太多啦。”叶美丽丝毫没有注意到傅洛林和零号的神情，扯着傅洛林的衣袖，“快点，继续唱，唱到零笑为止。这么好的‘点唱机’不用简直浪费。不过，有一条，不许再唱这些要死不活的歌了，来，凤凰传奇走一个！”
“……”傅洛林的一张帅脸皱成一团，但零号一个眼神飘过来后，他认命地开始唱《最炫民族风》。
那一晚，牧之路199号里，灯亮了一个通宵，此起彼伏的歌声响了一夜，酒窖里少了好几瓶好酒，但只有零号知道，愁绪又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