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戏栖鸦(2)
酲酲2017-09-10 16:313,135

  晚上吃酒,各色野味摆满了一桌,都是他们几个孝敬给当家和当家夫人的。

  大胡子要偷吃,被薛老四一记打掉,揶揄道:“怎么?才放出来又要进去?”说罢自己却偷拿了一块鹿肉吃。

  “欸——”这一字用了阴平阳平入声去声几个调,大胡子把脚往长凳上一踩,拍着胸脯道:“那是当家的和我开玩笑,他哪儿舍得让我不吃不喝一个月,受那份苦啊!”

  薛老四乜他一眼,轻轻冷哼一声,不说话。

  倒是他自己琢磨了起来:“不过,夫人我是铁定得罪了的,也不知道她好说话不好说话?”

  这时余左端了碗筷上来,默默道了一句“我看咱们夫人心善”,摆好了碗筷便要走。

  大胡子忙一手拉住他,一手叉着腰:“你小子才见过多少女人?”

  他比余左矮半截,是个身材壮实的主儿,余左原本就是个逃难来的学生,高高瘦瘦的,待人也客气,但就是有一股学生特有的执拗,然而这股子执拗在山上几个或是枪杆子底下捡回条命或是草根树皮养大的男人们眼里就显得有些傻气了。但这些人大多都不会刻意去提及或表示轻蔑,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理智去克制住言语里的妒忌之情。

  除了大胡子。——没有人知道他是以一个怎样的态度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当他们都对这位小书生照顾有加的时候,只有大胡子会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因年岁不足而稍显欠缺的人生智慧。

  余左也还真就是只有对着大胡子会把那副学生出身的口才都丢得一干二净忘在背后,只剩下结结巴巴。

  也是,有几个见到血淋淋的真相后还能自欺欺人立得住脚跟呢。

  可后来相处久了,余左也不再结结巴巴抖抖索索地恨不得身上长满了嘴去和大胡子争辩,反而是精简了观点,正如今天的此时此刻,只回了四个字:“夫人面善。”

  这次大胡子反倒沉默了,拿薛老四的话来说真是“癞蛤蟆长毛——奇了怪了!”,不但不反驳他,还摸了把胡子,——人家做这个动作多半是习惯,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一般是认了真了——他拍了拍余左的肩,赞同道:“你小子总算说了一句对的,我也觉着咱们夫人面善。”

  “说谁面善呢?”

  众人听见关憬的声音,薛老四最先反应过来,幸亏背对着,于是赶紧将一块兔肉塞到嘴里咽下,可巧还是一块不小的腿肉,差点没给噎死,只好转过身一声不吭,头低得要埋到自己胸里去,可越是迂着,喉咙口越是难受,心里对大胡子和余左两人是有多感激就有多感激,因关憬和等惆的注意力全在他们二人身上了。

  大胡子自知昨日犯错,见着他们二位来了忙陪着笑:“说夫人呢。”

  关憬与等惆对视一眼,只不过二人对视的原因不尽相同。

  自他重遇宋等惆,待她都是体贴有礼,知她有意疏远自己,便也不想在言语上占她便宜,遂道:“‘夫人’可不好乱叫。”

  大胡子眨巴了两下眼,脑子一时转不过弯,余左也是站在一旁,有些奇怪。

  宋等惆想起关憬所言山上之人皆不知他的身份,便想着也无需为了划清界限刻意给自己添上关憬妹妹这个头衔,况关憬一个当家,总要给他在手底下人面前留足面子,便微笑道:“没事的。”

  这回是轮到关憬惊讶。

  而大胡子同余左听见了,只当关憬方才是尊重等惆,遂是认定这位夫人了。

  席上满满坐了一桌,等惆凭声音认出了余左和薛老四是今日一左一右扶她的两个人,连带着大胡子也算认识了,其余几个因相貌声音都不大有特色她一时没记得过来。

  酒醉微酲,关憬带等惆走去山寨外头的长坡,这长坡一边是墙一边是不陡的崖,崖边一棵歪脖子树上挂了几盏灯笼,是要去往的主客都留心。

  关憬领着她走,却在长坡头上一段就打住步子了。

  “你看。”他拿手一指。

  宋等惆今日也不知怎么,这个劝一杯那个劝一杯,她不愿拂了关憬面子,竟都应下了,此刻便喝得有些熏熏然,那灯笼的光又是恍得很,那垛土墙上二人的影子叠在一块儿,在她眼里便更显朦胧。

  她玩心忽起,便突然往前垮了一步,拿手比着影子里她与关憬的身高,笑嘻嘻道:“这样我就和你一样高了。”

  关憬含笑望着她,好像从来不曾见过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一样地贪心,往后退了一步,“这样你就比我高了,”又后退一步,“比我更高了,”又后退一步,“现在更更高了。”

  “嗳你别退了。”等惆向他招手,“你再退这墙上都要没有你的影子了。”

  她现在是面朝他的,墙上只留一个侧影。

  关憬含笑点头答应,双手插在裤兜里,拿余光瞥着那面墙,一步一步走过去,然后停下。

  光打着,两个人的身形都分外修长,且都往一处偏,看上去好像等惆的身子后仰,而关憬的身子前倾。距离控制的刚刚好,影子里是他的鼻尖擦过她的额头。

  这次重逢,相聚虽才短短半日,但他却见她脸上鲜少挂着笑,说话做事也不像关府初见时透着稚涩。她从前或许也是寡淡的,但不至于寡淡到晦暗。

  一个人的思想状态是会被她的脸出卖的,宋等惆不知道自己已被眼前这个相识不深的人看透。

  但她今日确实算得上兴致高了,以至于关憬淡淡一句“总觉得你不大开心”之后,她会认认真真地告诉他:“我没什么好开心的,但我笑的时候是真开心。”

  这暂时忘却家恨的中间大概也有酒的助兴。

  说出去也不好意思,他对一个女人一见钟情,还两次。

  他们二人往坡下走,关憬对她说,走到坡下再往左拐抄一条石阶小径便可回到山寨后院。

  等惆也是酒劲一上来,突然倦了,随口一说道:“小时候一直想,要是瞬间就能到想去的地方就好了。”话是这样说,还是规规矩矩走着。

  谁料关憬突然冷不防来一句:“你别动。”

  语气是温柔的,也正是与这句话并不搭的温柔语气让等惆不知道他什么意图却又乖乖听话。

  他突然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抱起来,三两步往坡下走。

  她吓得惊慌失措,一路里叫着,让他放自己下来。

  他却一句不睬,大声笑着,一路跑着,仿佛那个只有八岁心智的关憬又回了来。

  夜里山上的凉气印在她脸上是一个个吻,她不知怎么想起来一句“趁扑面好风归”。

  在她后来无依的日子里,这晚的对白动作神情夜色都已然模糊得像一个久逝的梦,只有那扑面适意的凉风仍旧镌刻在她的记忆里,吹着她的日子,如同这晚吹得她酒醒却越发沉醉。

  次日晌午,因两人都这时起,搅得底下一群人又都不太平,纷纷窃窃猜测昨晚当家的带着夫人去做什么了。余左老实,道了一句“你们就别多想了”,又被大胡子拽住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薛老四远远瞧见人打后院出来了,便头一个拱了拱手,上前两步道:“当家这是要陪夫人下山去呀?我知道有个地方不错的……”

  等惆友善地冲他微微摇了摇头,薛老四辨出味道便也立马住了嘴,方听关憬说道:“我要你派几个人将等惆还回去。”

  “还——”大胡子耳朵尖听见了,夸张地拿手笼在耳廓上,侧着身子问了一句,“还哪里去?”

  关憬好笑道:“还给青门。”

  那大胡子旋即跳起一尺来高,瞅瞅身后一大帮子人,又瞅瞅眼前这两个人,犹犹豫豫道:“这——这昨晚上是发生什么事了?夫人……夫人惹你生气啦?”旋即又话锋一转,“不是,当家的,我和你说,这不管发生什么事,咱也不能把夫人交到青门手上。还有啊,虽说您是当家,但说句不敬的,大胡子我把岁数摆在这儿,今天就和你说道说道这个夫妻俩……”

  “大胡子!”薛老四低呵了他一声,“你先听当家的把话说完。”

  大胡子“欸”了一连串,毕恭毕敬听着。

  等惆与关憬对视一眼,关憬示意她来说,她方开口道:“是这样的,我考虑过了,青门打晕我应该只是绑架不是害命。而今早我也和当家的商量过了,只有我回去,才可能晓得他们打得什么主意。”

  薛老四看出他们二人的打算绝非说得那样简单,便硬按住大胡子,示意他不要莽撞,自己同那帮子兄弟说道:“好了,当家的和夫人都开口了,我们也不要深究原因了,只消派人暗中好好保护,夫人不会有事的。”

  众人听了又都纷纷点头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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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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