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戏栖鸦(3)
酲酲2017-09-17 16:154,421

  关望笙把配枪擦了拍在桌上,他今日早起便觉心口疼,是从来没有的毛病,但他从来自信身强体健,便也不去多心,沉着嗓子道:“说吧,你要怎么证明?”

  而关慎将手一摆,便见两个挑夫上来,挑着的扁担上吊着一个麻袋,走到前厅中央就放下,把绳子一解。

  两位姨太太都拿绢帕半捂着脸伸长了脖子看着,只见他们将麻布口袋往下一撸,露出的竟是宋等惆,不免皆是一惊。

  老二受惊归受惊,还是先拿眼瞧了关望笙,赶在他前头说道:“二少爷你这是做什么,你们两个也是,快把大小姐扶出来,把堵嘴的布头拿掉——还有那绳子啊,统统解开!”

  两个挑夫是从外头雇来的,也不知道宅门深院的规矩,他们解开口袋看见装的是个大活人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但或许素来麻木惯了,再惊讶也是呆若木鸡,这会儿听见了指示,两人都对视一眼,手脚神经倒是真的费了大力气牵动了不止一下,外人看来却是一动未动,不过做着些许幅度不大的伸手又缩回。相较宋等惆的镇定,那两个人倒更像是被绑之人。

  这样的镇定也就只落在了关望笙眼里。

  他不说话,却用眼神示意了二姨太,二姨太原本就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的一言一行,遂也是立即就收了讯儿,亲自走过去帮宋等惆松绑。

  待那两个碍手碍脚的挑夫退下之后,关慎方才指着宋等惆说道:“她根本就不是我们关家的人。”

  二姨太一怔,道了一句“你这是哪儿的话”却悄悄地将扶着宋等惆的手收回了。

  “这里是五姨娘写的书信,可我赶到她那里去的时候,她已经身故了。”

  宋等惆第一反应是不知他口中所言的“五姨娘”是谁,待她反应过来已被那“身故”二字迎头一棒,她竟不能去深想否则定要气得哭出来。

  有利用价值之人的死亡从不简单。

  四姨太将信递给关望笙,那信虽是早已敞开了的,她也不敢趁接过来的工夫偷看。

  “信上明写了,真的关愫身上有一处胎记,而这一点五姨娘也是事后才想起来,而宋等惆身上是否有胎记,大可请二姨娘、四姨娘一验。”

  关望笙想起认亲那日花西说过佛珠是唯一凭证,而恰巧当天只有关慎一人不在,所以他凭空捏造的“胎记”之说是不会博得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认可,却也耐着性子想听他继续说下去,毕竟这个同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挂名儿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是看了二十几年早已了然于心。

  “另外,这串佛珠也并非属于她。”

  这一点倒是引起了关望笙的注意,他旋即飞快扫了一眼宋等惆的手腕。

  “这串佛珠当时在两明寺的禅房里阴差阳错落在了丁家的手里,后来这丁家的小姐与程家五少爷交好,便转送给了他,而这程五少爷又送给了宋等惆,所以这串佛珠才会在她这里。而真正的关愫其实应该是寄养在虞城曾家的薛书瞒,而薛书瞒早已死于大火之中。”

  两位姨太太听得糊涂了,关望笙也一时接受不过来,便问道:“如果真是像你说的,那认亲那天,程五少爷他为什么不澄清这件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及时解释,或许他觉得欠了我们关家一个女儿,得赔一个回来。”

  他虽没有真凭实据,可这番条理清晰的言论反而比那有“真凭实据”的胎记之说更能使人相信。

  关望笙不言语,宋等惆也不言语。

  二姨太不似四姨太那样怯懦,见场面僵持着,而关望笙的沉默便是动摇,却是仍旧偏袒宋等惆的动摇,便用手肘搡了搡她,低声劝道:“你倒是为自己说几句话呀。”

  宋等惆无言望了一眼关望笙,又略带轻蔑地望了一眼关慎,知道只要自己的一句话就能把这段父子关系搅得天翻地覆。

  可她也不为自己辩解,反而承认道:“没错,这串佛珠确实是别南送给我的。”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

  又听她说道:“我的身上也确实没有一处胎记。”宋等惆忽然像换了个人一样,甩开手自顾自往那儿雕花红木椅上一坐,“我从前贪慕荣华富贵,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便冒认了关家小姐。谁想到,荣华富贵没有享到,反而隔三差五就要被人绑被人杀,我怕了。如今正好关大少爷拆穿我,我也乐得自在。好了,我现在是局外人了,关大少爷大可不必再将矛头对准我,你要什么,我也不会再碍你的道了。”

  关慎愣在原地,他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的发展,他以为会有一场唇枪舌战,以为宋等惆不到百口莫辩的地步不会承认。然而她却把话说得这样清楚明白,反而将他推到悬崖边上,成一个为了家产罔顾兄弟姊妹之情的人。

  如今下不来台的却是他了。

  关望笙望着他们二人,也是迟迟地不说话,他原本也不是这么有耐心的脾气,今天一来是着实惊着了,二来也是心口实在疼得厉害,不便多说话,又得忍着不叫他们发现。

  “那话说到这儿了,爹,”关慎向前走了两步,跪在关望笙面前,“虽然我是过继来的儿子,但现在弟弟下落不明,妹妹又葬身火海,您军中也缺人手,请让我去帮您。”

  关望笙看他的眼神更带一分失望,他这个大儿子,虽说与他不亲,但毕竟也是几十年看着长大,对他还是有所希冀。他知道关慎沉不住气,从小到大都是想要什么就一定得尽快到手,然而他这么快就想要少帅的位置,无疑是在关望笙心上捅了一把刀子。

  这时等惆开口道:“哦,可是大哥,我有个消息忘了告诉你,其实曾家失火一案中,有一个人逃了出来,而且她还恢复了记忆。”

  关慎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神中布满疑虑与惊惧。

  “这个人记起了自己是怎样尚在襁褓中时便被曾老爷带回了曾家,以为自己无父无母,童年玩伴也只有曾家小姐一人。也记起了自己是怎样从火海中逃出生天,失了记忆换了容貌改了名姓,借住在程家,却又阴差阳错地找回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那串佛珠,认回了自己的生身父母。”她俯下身子盯着他的双眼一句一句把话说开,竟让他连回避她眼神的勇气也没有,“当然也记得,是怎样被人打晕劫走,怎样来了这里,又看了一出怎样的戏。”

  关慎被她的眼神摄住,眼角里最后一点疑虑也被惊惧生生挤走,倏地转过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宋等惆站起身缓步走到关慎面前,倒变成关慎在跪着她了,又刻意拢了大衣蹲下,与他面对面,一字一句道,“我是,薛书瞒。”字音圆滚得像刚落沸水的珍珠圆子,溅起来不过零星几点水花,已将人烫得耳根发红。

  “不可能。”关慎从未听过什么死里逃生一说,以为她是在诈他,便先是故作镇定地道了一句就将头低下,然而又不知怎么心慌起来,恐她所言非虚,遂突然发狠了似的抬头冲她吼道,“你不是!”

  等惆旋即别过头,又优雅地站起来,静静退到一边。

  这根引子已经点着了, 不必再费力鼓风。

  “好了!”关望笙适时发话,“等惆就是我关家的女儿,这件事以后谁都不要再提。军营里的事还有你顾伯伯帮我,至于关憬,——他一定会回来的。”说罢起身要走。

  “就凭她空口白牙两句话!你就信她?——你还是不相信我。”他的声音没有温度,“在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过你的儿子。”

  “也罢,”他无谓地往后退了两步,有些人疯到底也还是那个没多大底气的性格,因此威胁就变得有些好笑,但他依旧提着气,像提线木偶一般把自己吊起来,“那也不要怪我不拿你当父亲了。”说罢抄起右手边花架上的一个瓷瓶用力往地上一摔。

  明明是掷杯为号的桥段,然而片刻都不见来人。

  关慎仍在等着,忽闻背后有人。

  “大哥等的是这些人吗?”

  他旋即回头看。

  便见关憬为首,而他手底下人都或是提刀架着人脖子,或是拿枪抵着人脑袋,而那些明显受制的人,都是他以为这次能够翻盘而向青门借来的人手。

  兵败如山倒的悲哀面前,关憬的出现已然不足以吊起他那不值一提的小小惊讶了。

  他是蠢的,宋等惆被莫名其妙送回来那天,他就该知道这是设好的一个局。

  是他太急不可耐。

  “你?”他看出关憬的不同,可是这种不同也像是投进大海的石子,在他那死灰一般的情绪之中激不起半点浪花。后来只有自嘲的苦笑。

  关望笙虽也察觉出关憬的变化,但此时此刻并不是追问来龙去脉的时候。而他对关慎的失望在他脸上已经遮盖不住,这其中又夹杂着些许身体的不适,但没人看得出来,他遂顺势将这烂摊子抛于身后。

  二姨太瞧见了忙拉着四姨太上前去搀他,也是好趁机离开这个修罗场。

  关憬望着他们三人离开去往后院,自己则绕着关慎转了一圈,也不绑他也不捆他,说道:“奶奶的顾虑果然是真的。”

  关慎素来最烦他左一个奶奶右一个奶奶,不齿道:“你装疯卖傻是老太太教的吧。”

  “没错。”他仍绕着关慎转圈,上下打量着他。

  关慎也不畏他打量,冷笑一声,道:“她临死前还把六姨娘叫去,不过就是同屋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六姨娘就疯了,她也咽气了。老三从前和我说过,她和另几个姨娘不是怀不上孩子,是怀上了却都被暗地里下了药。我早知道她将血脉看得比什么都重,以为只要她死了,我就能得到父亲重视,嗬,没想到,母子俩一个样。”

  “奶奶被推下楼,三姨娘只是替罪羔羊吧?”

  他已不屑回答。

  而即使他不回答,关憬也对这宅子里的龌龊勾当洞若观火。

  关憬叫大胡子等人将那些青门的人都押往山下,一是他不想与青门发生正面冲突,二是人家也是收钱做事,有老有小。又让老管家叫了副官来,把关慎带走收押军中。

  这前厅便只剩下关憬与等惆二人。

  她甚至觉得关憬是故意的,将这些人都打发走,因明显有几个人是不必离开的。

  她便问道:“你不去看看大帅?”

  他便答道:“有两位姨娘陪着呢。”

  这时老管家又回过来,在门口略站了站,待厅中人察觉到他的到来后,才跨过门槛,不紧不慢地说道:“新姑爷来了。”

  “新姑爷?”关憬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仿佛听谁说过宋等惆订婚的消息,但这消息也遥远和模糊得仿佛来自另一个年代,果然人对不想记得的东西印象总是不深刻。

  他话音未落,程流偈已出现在门口,脸上的担忧在见到宋等惆的那一刹那一扫而光。

  关憬对他尚有印象,但他依稀记得这两个人初出现在他面前时可不是这样亲密的关系。他又觉得老管家这性格真是不大靠谱,人家都前后脚到的事了,他通报的时候却还是一点不急。让他一点准备也没有。

  宋等惆也惊讶于他的到来,却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表情和态度去迎接他。她又觉得自己多余,明明多余的怎么也不该是她。

  程流偈也觉得气氛尴尬,遂下意识地看向关憬所在的位置,他与宋等惆挨得不远不近,是一伸手就可以碰到的距离。

  他思绪方踏至这儿,便见关憬一手拉过等惆,又听他安排道:“老管家,你先带程四少爷去客房休息,我带等惆去大帅那里。”

  他原本站在等惆左手边,此时拿左手拉过等惆的左臂,自己又一个转身,顺势便让她转了方向,且还是被他环着,一路里半推着往后院走去了,两个人竟都是连看程流偈一眼都未看。

  后走得远了,关憬旋即放开她,笑得蹲到地上,等惆不知他在笑什么,无奈调侃道:“你是扮傻子扮久了吧?”

  他不理她,继续笑,还向她伸出手,等惆不明就里以为他是要自己去拉他起来,便把手递给他,谁知他一使劲也拉她蹲下来,且见着她蹲下了笑得更甚。

  她也笑了,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而笑,可是同关憬在一起,烦恼总可以暂忘。

继续阅读:第十一章:戏栖鸦(4)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裙讨记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