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青罗雀(1)
酲酲2017-10-03 22:333,161

  金骏眉晾了一盏,浪费了。

  是它等的人不来。

  连日下雨,观虞楼上望出去的景也不尽人意。

  山头看不清,像一团印在天边的墨影。

  宋等惆坐的这位置能看见进出酒楼的人,便见一清瘦身影赶来,手上握着一柄油纸伞。

  她的目光便又投向二楼楼梯口,往来众多的宾客中她仍是一眼就望见了他,因他身材颀长,已有四五十的年纪。

  他略带歉意地朝她作了个揖,将油纸伞轻靠在窗边,坐到她对面,穿着一件凫色起暗团花的熟罗长衫,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掉额上的细汗,又再叠好了塞回去,用目光征询了一下,才敢不好意思地端起茶一饮而尽。

  “少夫人,怠慢了。”客套话过去,便是买卖人一贯的开门见山,“两头都在打仗,四少要的那匹河衍缎怕是不好运过来了。还有四少同日在我们这儿订的一套西洋礼服如今也还在运来,只要江面上平静,四少那里再放一放,大婚前是一定能到的。”

  “那闫老板的意思是,大婚的喜服料子还没着落了?”

  趁等惆说话的档口,这位闫老板盯着眼前的空茶盏,眼神又有点飘,不时瞟几眼周围,等惆瞧出了他的心思,便招呼了小二过来,再要了一盏,同他解释道:“怪我不会点,不知道这观虞楼的茶是一盏一卖的。”

  他知道宋等惆是在为自己解围,因他刚才喝得那盏茶色已经发红,遂也附和道:“是少夫人会点。”又道,“倒也不是没有着落,我们庄里还有一匹镇店之宝,是打仗前收来的老货,名唤青罗雀,虽叫的这个名字,但却是一等一的正红,只是色泽比四少看上的那样差了一点。”

  小二上了茶,闫老板端起来又喝了一口,“若是少夫人不嫌弃,今日晚些我就着人去做。”

  “倒不急,四少把这事交给闫老板你做,便是信得过永升泰的招牌,既然那匹河衍缎运不过来了,拿这匹青罗雀顶上也是一样的。”

  闫老板再三点头,他最怕的是富家太太不好伺候,如今这事敲定了,他也可放心,不必再紧张着哪几处又封了,哪几处松动,又递银子又求人的,便将那茶饮尽,却不似之前那般急了,是定了心,随后便告了辞。

  闫老板走后,宋等惆却不走。

  又凭窗而望了一会儿,忽瞥见有人坐上来,抬眼一看,是沈对青,而丁栗原另搬了一张圆凳过来将就坐着。

  “你这样约我们出来不怕程流偈知道?”沈对青的视线在那几盘瓜果点心中挑来拣去,终是没寻到合意的,便只看她。

  “他知道我出来见永升泰的闫老板。——不说我了,你回溢禧堂看过了吗?”

  “去过了,可是门房都是生面孔。”

  “不过我替她约见了老袁。”丁栗原插话道,“如果一切顺利,到时里应外合,对青应该也可以重回青门了。”

  “这个老袁靠得住吗?”

  “靠得住,他二十多岁就跟着我爷爷,如今虽然算是半退了,但在青门还说得上话,只是我现在身上没有一件信物,证明身份这件事有些难说。”

  三个人之间一时又恢复沉默。

  宋等惆忽然开口问道:“对青,你们青门的人都使什么兵器?”

  她略想了一想,道:“使的一把锲有青门标记的朴刀。”

  丁栗原见她神色有异,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想起曾家遭人放火之前,我们打晕的那个人手里就提着一把刀。再后来,我同你去曾家,后赶来的那个人也是提刀,还有我被绑架那次,恐怕都是青门做的。”

  宋等惆与丁栗原两个人都望向沈对青,沈对青有些无奈又好笑:“现在管着青门的可是那个冒牌货。”

  等惆听见不免轻笑,“当然没有怪你的意思,何况青门都是替人办事,我只是想拜托你,之后重掌青门,能告诉我杀我家人夺我家业的幕后主谋是谁。”

  沈对青故意做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可是青门的规矩,就是一定会替各位主顾保密。”她看见宋等惆直勾勾盯着她,眼底有些失望,倏地得逞笑道:“不过你是例外。”她们二人都是丢了身份,遂也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沈对青又道:“可你下个月就要嫁他了。”

  她眉梢才有的一点喜悦又很快被填平,宋等惆别过头去远眺窗外山景,今日的山色担得上“空濛”二字了。

  她缓缓启唇道:“我没找到那枚文印。”这是一桩她不愿承认的事实。

  这几日程流偈待她真是一万个好了。

  战事吃紧,私贩夹带的枪支弹药也越来越多,码头查得更严,愈严状况愈多,东西好扣,可这背后的靠山不好得罪,手底下人不知轻重的,该放一放的不放,不小心就开罪了谁,而这些帽子又都扣到程流偈头上。他与她一块吃饭,常常就突然收到了这个邀那个请,名义上是叙旧讨人情,却往往成了倒欠他们人情。

  她看在眼里,从不多过问,却也心疼,可一面又想着他或许便是弄得她家破人亡的真凶,便又强行将那份心疼压下去,只是自顾自吃饭,对于他的不能陪她吃饭的抱歉不做回应。

  因他吃饭时间总是不定,筠枝和别南便与他们两个分开吃。而他从来准时回家吃饭,宁愿吃到一半再出去又或是外头已经吃过了回来还再吃一顿。

  有一回她使激将法,本意是想让他别回来的,——而这其中是想多些时间寻找文印还是确乎心疼他奔波来回的目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谁料他却死心眼了,当她是生气,遂赖在家里吃完了饭也未再出去。

  隔天她听春来说起,才知道因程流偈昨日缺席,人家以为他不给面子,去警察局那里告了一状,警察局本来是谁给钱听谁的,倒也好摆平,但近日听闻码头油水多早已蠢蠢欲动,这次正好有了由头,便将程家一个码头强行要去了。

  那天傍晚他回来,对这件事只字未提,仍是笑嘻嘻与她打趣,她心里门清,却也赔笑,吃饭的时候却是连饭粒子都一粒粒嚼着的苦。两个人说说笑笑,一桌子菜到了却像没吃。

  她在那时忽然生出夫妻之感。

  宋等惆将放远了的思绪收回,道:“城北码头虽在他手上,或许其中还有隐情。”她又看向丁栗原,知道程流偈于他是怎样的存在,便道,“丁大哥,你我相识一场,可是今日恐怕是最后一次见了。我不愿与你为敌,但我会站在流偈这边。”

  他默不作声,只是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拣了枚花生吃,道:“不过若是你将来发现真是程流偈做的,我们还是……”

  “多谢。”她打断他,往桌上放了茶钱,道了再会,先一步下楼了。

  沈对青从窗户探头望见她上了一辆黄包车,揶揄道:“我还以为她今日叫我们过来是商议怎么对付程流偈的?”她尾音上扬,是想看看丁栗原的反应。

  他却不接她话茬,反而问道:“我还以为你今天来是蹭吃蹭喝的?”

  “蹭吃蹭喝?”沈对青全然没在意他的话里有话,倒是一说到吃就来了兴致,“观虞楼血糯好吃的呀!还有蕈油面。那血糯拿板油炒,上头一定要放松子桂花……”

  丁栗原没搭理她,一转身走了,沈对青还追在后面,嚷着要他买。

  宋等惆坐着黄包车一路细雨,斜风刮进来,轻飘飘洇在她裙摆上。到了程家门口,大门未关,也没人来迎,她一路不撑伞地走进去,头发上轻轻蒙了一层水珠,她现在是把自己后路都断了,只能往前走,向着程流偈在的地方走。

  有无证据不过是一个借口,难的是违心。

  她忽然觉得眼前光线一暗,抬头看见伞沿。

  “要扣秋浅工钱了。”

  “你别怪她,是我看见大门敞着,没按门铃。”她抬头看他一眼,“你今天回来好早。”

  “嗯,没什么事就回来了。”

  “闫老板说,你看中的那匹缎子过不了封锁线,说他们庄里还有一匹叫青罗雀的正红料子,只是光泽差些,我同意了。”

  “你同意了?”

  “嗯。——你不同意?”

  “青罗雀,意头不大好。”

  “你还信这个啊?”

  “信。怎么不信?与我们婚礼有关的一切都是变数。”

  等惆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调侃道:“你说谎,你是只信你自己的。”

  “不是,与你有关的一切我都信天,信佛,信神信鬼,就是不信我自己。”

  “为何?”

  他们走到门廊下,程流偈收起伞,递给秋浅,两人面对面相看了一会儿,宋等惆等着他回答,然而他只是什么也不说,伸手拂了拂她碎发上的水珠,随后便转身进屋。宋等惆晚他一步,两人一前一后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

继续阅读:第十二章:青罗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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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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