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当心点呀!不要磕坏了!那个桌角拿手捧一捧呀。”自打林老板送来的这些家具进了门,跟妈儿忙前忙后没有停过,又突然高声叫了一嗓子:“哎呦小心我们先生的雕花木板门!”
隔壁洗红推门出来骂了一句,又摔门进去了。
宋等惆权当没听见,不过也不去管跟妈儿。
“林老板出手阔绰的呀。”跟妈儿自个儿识相,走到等惆身边来,“昨天的局上,有梁老板、程四少和叶老板吧?”
等惆略一点头,仍望着窗外雪景。
“这梁老板成家了,叶老板虽说仍是单身,但三十的人了也没成亲总归落人话柄,而梁老板几房姨太,都不好,就这个林老板,虽是离了婚吧,年纪也大些,但胜在肯花钱,先生,你要自己把握呀。”
她也不知怎么了,好像离了魂,随口一问道:“那程四少呢?”
“程家四少爷啊?”她是话还没说,就先连连摆起了手,“程家不行啦!我也纳闷怎么昨天的麻将局程四少还在呢,许是要托叶老板办事,听说是中学同学,现在也就叶家肯搭理程家了。”
她说了一串,点子上的话一句没有,反倒勾起人无限好奇。
宋等惆更不能免俗,尤其一切与程流偈有关的事,却由于太关心和太想掩饰,问起来语气终是淡淡:“程家怎么了?”
不过对管不住嘴的人来说,语气再淡,也能听到想听的东西。
“先生不知道啊?程家得罪了警察局,十四个码头除了一个城北码头,其他十三个都被警察局的人接管了,那个城北码头听说是转到了未婚妻名下,不过这个未婚妻结婚那天跑掉了。”
她手一碰,茶盏就滚到地上去了,一路滚到梳妆台底下。
转着的时候像一个小陀螺。
有人将它捡起。
“不好意思啊,陈律师,我让秋浅再给你倒一杯。”她拾起咖啡杯,幸而里面的咖啡剩的不多,不过还是染脏了地毯上的一小块。
“不用了,转让书签好了,我事情办完,也该告辞了。”他将文件用牛皮纸袋子装好,塞进公文包,起身欲走,又突然停下,很正式地转过身与等惆面对面,神情诚恳,“少夫人,希望您能珍视四少的这份心意。我帮四少处理过这么多案子,我知道这份地契代表着什么。”
等惆略带诧异地看着他,突如其来的严肃气氛使她不知所措,她以为不过是一份补偿。
“是承诺,和保障。”他换了一只手拎公文包,“说实话,这几天日子乱,四少身上有几桩案子还等着我处理。昨晚同他喝酒,他说日本人找上了他。少夫人,四少这个人,有能力有魄力有手段,但是说句不好听的,为人比较自私,处事也淡漠,好像除利益相关的以外都事不关己,所以这样一个人,能为您考虑到这个份上,我想您,也不必我多言了。”
她将那份地契锁在一个小木匣里。
锁扣上的声音与解开的声音同样直刺神经。
“嗳!叫你们小心点呀!”
原来是抬柜子进来的人不小心碰掉了梳妆台上的匣子,磕到椅子,锁摔开了,掉出来折好的一张纸。
跟妈儿跑去收拾。
“别收拾了,去把炭盆拿来,拿到我脚边来。”
她亲自去捡了那张地契,重坐回到椅子上,怔怔地盯着那张纸看,目光又仿佛能穿透那张纸看到炭盆里的火星子。
可她抓得很紧,手上的劲儿一点都不敢松。
她将那张纸缓缓靠近炭盆,眼看着那一点红光反映在纸上,先是一星点,然后是一个墨团,倏地灰了一个角,灰色像水渍一样漫开来。
她慌忙缩回手,赶紧在空中扬了两下,又拿手掸掉。
幸好,什么都没烧到,一个字都没有。
她终是舍不得。她也不敢让这张地契过跟妈儿的手,怕她知道自己就是那个不见了的未婚妻。
晚上林、梁二人来打茶围,昨日出局挣得钱今日又要从口袋里倒出来,免不了跟妈儿又碎叨两句。
程流偈没来,叶老板也没来。
不知道程家怎样光景。
她费心套话,要么是被他们一语带过了,要么是说得和跟妈儿相差无几。
她有好几次想要沉默以对,但是都被他们闹得不得不赔笑吃酒闲聊。她想起跟在程流偈身边的时候,应酬交际她能对付便对付,对付不过来自有程流偈替她解围。
她是该恨他的,可是从前她太依赖他,弄到如今明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却仍是无时无刻不在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