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有时风月(1)
酲酲2018-01-27 23:022,411

  今日雪下得很大。

  几个姑娘推生意不会大好,都懒在各自屋里不曾到厅里一聚,更别说候在门口迎来送往了。

  隔壁澄如阿姐在哼《无锡景》,这里的几间屋子隔音都不大好,何况因赏雪都支起了沿街的窗子。风是一会儿往南吹,一会儿往西吹,窜来窜去的,搅得哼唱声时高时低时断时续,她以为自己有阵子恍若隔世了,等回过神来又想或许是澄如阿姐自个儿哼得没头没尾的吧。

  江南一音九转的软糯小调与江南难得的轻飘飘湿哒哒的鹅毛大雪真是相配得很,八仙桌上又放着刚沏的热茶,腾腾地冒着热气,又被外头的冷风把势头给压过去了。宋等惆手里捧着的是个八角样式的紫铜袖炉,面上镌的是喜鹊踏枝,是澄如阿姐未进书寓前家里备的嫁妆,后面她糟了什么难沦落到这里又为何仍带着这袖炉宋等惆没多问,因为澄如也没过问她的事,她只记得,当初从程家出来,叠烟给她指了条路,别的不曾多说,只提了两个人,一个是纺歌,另一个就是澄如。

  照理说,赏雪、品茗、听曲儿,是足够美妙的场景了。

  只是另一边的隔壁,男女嬉笑嗔骂之声满满团团,不知道又碰倒了第几个酒盅,还嚷着让跟妈儿添灯里的煤油。暮烟凝碧是早就通了电的,整夜的灯火通明,只是今日隔壁洗红的客人提了个琉璃罩的煤油灯来,说是某处淘来的旧时贵胄家里的物件,来的客人是三个,各自牵了相好的窝在隔壁屋里,大白天蒙了窗点上灯,说是这样才有气氛,苦了跟妈儿大雪天跑到别处堂子里去借煤油。

  洗红崇洋,屋子里摆设都要最时髦的舶来品,红木架子床也给换成了金铜床架的席梦思床,这会儿吱嘎作响,刺得人耳朵疼。

  尤其是叫她听见想起从前在程家睡得也是这样的床,想起羽绒被羽绒枕。

  不过曾家的床也是老式笨重的红木硬板床,她也照样睡了十几年,不知怎么睡在这里反倒不习惯了,说起来也不过在程家住过几个月。

  她觉得自己忘本。

  城北码头已在她名下,她却跑来暮烟凝碧自甘堕落。

  雪下得是真大呀,前一秒和后一秒的画面仿佛是断开的。这么多的雪花,又赶又急,像是去投胎,把所有的声音都带到地狱里去了。

  天地真静,百无聊赖。

  她拿手斜撑着额头,上次有这样的感觉是在程家新装修过的书房里,因她喜欢敞亮,程流偈命人敲掉了一整面墙,做了一排落地窗。那天她坐在办公桌旁,撑头看窗外,程流偈坐她对面处理公文,留声机里放的古典乐,她想起绣球还没种,倘若种下了,从这扇窗望出去应当正好能望到。

  “等下过雪我们去英国度蜜月吧。”

  “度蜜月?”

  “嗯,结婚之后的一个月夫妻去旅行度假,英国的说法。”

  “今年还不知道会不会下雪呢。”

  “会下的,码头的一个老工人告诉我的。”

  “为什么要等到下雪之后?”

  “想和你一起看雪。”

  时间不长,对白尚记得清。

  很快很快,就会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吃了口茶,起身关了窗。

  那天程流偈没回来。她等了一晚上,都没见到他,后来程筠枝赶她出去,程别南起先还拦着,后不知听程筠枝说了什么,也放手不管了,任她凌晨四五点在街头流落。

  好好遇见的人,都没有好好作别。

  这时有人敲了门进来,听声音是指派给她的跟妈儿:“先生啊?今朝林老板叫局,阿要去啊?”

  “不去。”

  她面露难色,又道:“这样不好的呀,先生,你妈妈那里不好交代的。”这“妈妈”指的是老鸨,“先生今朝就委屈委屈,去一趟,是个麻将局,好敷衍的。”

  “晓得了。”

  那跟妈儿还想说什么,终是闭紧嘴巴出去了,只是带上门的时候估计碰巧遇见洗红的跟妈儿,没忍住说漏了嘴:“哎呀,我这个真是冤家呀!做倌人哪能这样死气沉沉的啦!”

  “你倒别讲,我第一眼看她呀,就觉得,哎呦,这是天仙娘娘下凡了吧?啊?那脸一板,眼皮子一抬,讲话又温吞,看不起人的呀!”

  “要不是纺歌澄如两位先生一齐保荐的,她妈妈能收她呀?我能跟她呀?”

  “好了好了……”

  后面声音突然轻了,不知是走远了还是意识到隔音差。

  江南的吴侬软语说起酸话来其实格外刺耳。

  反正她总算是去了。

  林公馆的旧式洋楼不算气派,胜在佣人不少,各处都有照应,因此也算体面。

  她被带去二楼西边的一间房,吊灯不够亮,散着昏黄的光,房间里几个人都在抽香烟。

  她与一个人打了个照面,那人条件反射似的把烟掐了,摁在旁边烟灰缸里,还有半截。

  程流偈答应她,有她在的场合都不会抽烟。

  而她此刻唯恐避之不及。

  “嗳!我说的吧,新来的这个倌人一定——”他朝众人比了个拇指,然后携她入座,按着她肩头道:“等惆啊,你先帮我来两圈,我今天正好手气不好,霉得来呀,就靠你来转转局了啊。”

  她不敢正视对面,却觉得对面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肩头那双手不放。

  “我怎么觉得今天这位倌人有点面熟啊?”她的下家干笑两声,面露尴尬之色,觑了一眼程流偈。

  他未作回应。

  “我也觉得面熟,”她的上家伸出手来握了她小臂一下,显然是调戏揩油,不是真话。

  “吃。”对面丢来一句,“五万。”

  “我们是不是见过啊?”他还不撒手。

  “梁老板,该你了。”对面又丢过来一句话。

  梁老板松开了她的手,去摸牌。

  她一举一动都小心且不自然,像在父母跟前怕挨训的小孩。

  梁老板见程流偈手中无烟,便递了一根给他,他摆手没接,梁老板遂调侃道:“嗳,四少你这是外面欠债了啊?烟都不抽了。”

  程流偈遂瞥了一眼她,顺口说道:“有人不喜欢。”

  “谁?”梁老板追问。

  这时她的下家陈老板适时胡了牌,一瞬间把前面那些都盖过去了。

  林老板临时有事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宋等惆把他输的那份差不多都赢回来了,霎时高兴得不得了。

  等惆出去的时候,听见房间里人议论。

  “这个倌人是标致啊,就是不大说话,今天的麻将局冷冷清清的。”

  “她原来不会打的。”

  “啊?四少你这也晓得啊?”

  “我教她的。”

  她只记得那晚林公馆的楼梯很窄很陡,她走得不稳,差点摔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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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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