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故人肩(4)
酲酲2018-03-18 23:223,348

  次日一早,程流偈坐了黄包车回来叶家,到的时候叶平彰正往烤吐司面包上面抹黄油。他抬眼望见程流偈回来,立马心领神会似的对厨房喊道:“柴妈,给四少冲杯咖啡提提神。”又冲程流偈道:“昨晚一定累着了,没睡好吧?”

  程流偈不与他玩笑,他们俩之间再讲那些拐弯抹角的场面话反倒都难堪,便直截了当道:“你是陆军上尉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

  叶平彰手上动作一顿,耸了耸肩,“我认为没必要。”

  “那么拆白党是你组织起来的也没必要和我说?”程流偈双手撑在餐桌上,一副审问的样子,“借着公家的名义做着寻人的私事也必要告诉我?”

  叶平彰将抹黄油的小刀搁下,将那片面包对角折起塞到嘴里咬了一大口,咀嚼了一会儿方开口道:“看来你都知道了。”他用手指抹了抹嘴边,“本来不想瞒你的,可是怕你不会同意我的做法。陆军上尉的身份没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和政治沾边,我也知道有地下党来找过你,你给拒绝了。我不想以军人的身份来强迫你同我们合作,所以尽量让这桩交易变成各取所需。至于我让他们帮我找澄君,是我不久前偶然得知她尚在人世且人就在虞城。”

  “可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平彰,十年过去了,她可能已经为人妻为人母——”

  “澄君,”叶平彰打断他,“是我永远不会放弃的人。”

  程流偈苦笑,柴妈将咖啡端到他面前,他直接从她手里接过喝了半杯,连同原本想说的那些难听的话都咽了下去,最后只道:“算了,我也无权干涉你的私事。”他将咖啡杯搁在桌上,正经道,“不过公事我倒还真有一件求你,——云钟这个人,能不能等任务结束后交给我?”

  “你要他替你办事?”叶平彰见他点了点头,思忖道:“云钟这小子确实沉稳牢靠,只是最近有人向我报告,说他和黄文啸女儿不清不楚。”

  “不清不楚?”程流偈拿了片面包吃,好笑道:“不是你叫他们和那些女人不清不楚的吗?”

  叶平彰将剩下面包吃完,方摇了摇头,又喝了口牛奶,才道:“他是年前接近的黄肆儿,今天已经初五了。他们拆白党骗女人用不了几天就能到手,再互相配合演一出戏,那些女人就都乖乖拿钱出来,他们再溜之大吉。可是云钟跟黄肆儿的日子太久了。”

  “你怕他醉倒温柔乡?”

  叶平彰打了个激灵,直摇头道:“那个黄肆儿可不怎么温柔吧?说是母老虎窝还差不多。——你家那位也厉害的,瞧她处理事情的态度方式就能看出你们俩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这几日倒是也看出了宋等惆的果断,只是她与自己相较起来依旧显得心软。叶平彰一句揶揄的话将刚才那阵严肃气氛打消得一干二净,程流偈遂也调侃起他来:“那胡小姐呢?”

  “澄如啊,澄如可是一个非常非常温柔的人,我们家澄如笑起来眉眼都是弯弯的。”

  程流偈嫌弃地乜了他一眼,“你现在的样子啊,俨然一个怀春少女。”

  叶平彰不理他,孩子似的满意地擦了擦嘴,白餐巾边上绣着一圈藏蓝的线。

  澄如攥着白绸子手绢咳个不停,等惆忙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又替她倒茶递到她面前,澄如摆了摆手,“你说他在找谁?”

  “胡澄君。”

  澄如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好像在听天方夜谭。

  等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澄如一只手掌抵着桌沿,仿佛要借力才能够让自己的身子转向等惆,“我记得同你说过,我订过亲。”

  “嗯,你还和我说过,成亲当天遇到了山匪。”

  她仿佛没听见等惆的回应似的,自顾自撑着桌子站起来望向窗外,缓缓叙述起来:“我和他是父母指婚,我是早做好认命的准备。谁知媒人将他的照片拿来的时候,我心里窃喜万分,——不是年逾花甲的老头子也不是身体孱弱的旧式公子。——穿着衬衫毛衣,西裤皮鞋,手里拿着一瓶洋酒,仰头微笑着望着镜头,一副自信却又不带一点傲气的样子。我想,如果能够让我自己选择,我会爱上的,或许也会是这个样子的男人吧。”

  她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取出那支金钗,用手绢拂拭了一下,接着讲道:“我原以为我足够幸运,可是不久就听人讲对方是个新派学生,学的是洋文,接受的是自由恋爱的思想,这桩婚事不过是那边二老私自做的主张。我那时的心情真是有如天上地下,我害怕这桩婚事退了不知道父母又会给我安排什么样的人家,我更害怕,此生不能嫁给他。——因为已经遇见了这样合心意的人,我余生不管交托给怎样的人,我都没办法再毫无怨言地认命了。——后来媒人再来,竟带了男方家的聘礼,我便知道,不管是不是他的意思,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是板上钉钉。我躲在二楼小窗后面偷看,看见媒人将一副锦盒交给我娘,听见她说,‘叶家交代过了,这样东西要确保交到小姐手上让她过目。’我娘打开看了,神色并不怎么惊讶,反而有些奇怪,好像听媒人说得分量这样重,以为是件奇珍异宝结果打开一看失望了。我便更好奇,幸亏我娘立刻就叫人转交给了我,我打开来一看,你猜是什么?”她突然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少有的少女式的活泼,眉梢眼角都是十年前那一天的她的复刻,等惆有一刹那也恍惚以为自己就在当场了,她的表情动作语调都太抓人太有感染力,——真实的东西总是最有感染力——澄如挥了挥手中那支金钗,“是我前不久在街上看中的一对金钗。”

  她双手握着那支钗向等惆走来,“你想象不到那时我的惊讶,我差点跳起来,可是我不能跳。我扒在窗口,眼巴巴地望着媒人离去,眼珠子转到都要不能转了还是盯着,有好几趟都想扯着嗓子叫住她,我有千言万语要和那个人讲,有千万句的感谢,千万句的太巧。可是仅仅是一个瞬间,仅仅当我想到媒人只是说到‘叶家’,半点未提及叶家少爷,就将我那满腔的情绪都否了。”她说到这里眼眶都湿了,等惆此刻才反应过来“叶家”两个字,但她不够肯定也不想打断澄如。

  她神情悲伤,完全陷入在对当时的回忆里,“或许只是叶家二老特意为儿媳挑选的礼物,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我仍是怀着同将要嫁与相爱之人一般的心情期待着婚期到来,尽管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一位留洋归来的少爷。成亲前一天我的丫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或许是在人家茶余饭后听了一耳朵,说是叶家少爷本来有女朋友,说亲的时候还没分手。我那时才真正慌了。我原本只怕他不喜欢我,可是如果是我害得他与女朋友分手,如果他是被迫娶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我听说叶老爷叶夫人都是强势的人,”她露出苦笑,“后来我也确实见识过了。——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那个人是讨厌我的,最后结不成婚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可是——”等惆欲言又止,“那个人,就是叶平彰?”

  澄如点点头。

  等惆追着问道:“你就是胡澄君?”

  她又含泪点了点头。

  等惆这才将刚才未说完的话说完:“可是他到现在都在找你,就算知道你被山匪劫去。而且据我所知,他到现在也没有成婚。”

  澄如伏在桌上失声痛哭,背部在抽泣声中微颤,大约觉得有些失礼,慢慢敛了哭声,眼泪却没收住,还在簌簌往下掉,她尽量使自己的声线平稳,不会时断时续:“那又如何呢,我几年前就在暮烟凝碧看见过他,就在二楼上远远一瞥,就认出了他。后来也遇到过很多次,每次我都逃回房里不敢见他。有一次大约是老天爷同我开玩笑,与他同行的一个人点了我下去陪酒,我推脱再三都推不掉,只好硬着头皮下去,心里是已经下了油锅火海一千遍了,结果下楼一看,他已经醉倒在桌上。——我也不知道算是逃过一劫,还是错失良机。”

  等惆走去绞了把毛巾给她,她才放下那支金钗,用手绢衬着,接过毛巾擦了把脸。

  “那天你同我说起云钟的事,我这两天一直在犹豫去不去求他,以什么身份求他,有没有资格求他。赎金那事,连我父母都不愿意给,我也很早就不再记恨叶家了。”她将毛巾搭在手背上,望向宋等惆时心情已然平复,“只是今天从你口中听到他尚在寻我,又为此弄了拆白党出来。我不知道他找我做什么,我也不想再重拾胡澄君这个身份。现在我去找他,别的不敢妄想,只求他让云钟脱身。”

  “你一个人去?”

  澄如摇了摇头,“我对自己太没有把握。你说过程四少现在住在叶家,我也听叠烟说起过你和四少的事,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去,起码我的话如果没分量,还有你们二位。”

  等惆这时候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叠烟同她说过的一句话,——“你不知道你在程四少心里的分量”,此时此刻她也想脱口而出将这句话转送给澄如,可是到了没有说出。感情之事虽旁观者清,但也不容他人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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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讨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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