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等惆差人送了张字条给程流偈，要他来暮烟凝碧一趟，因她现在不好随意出门也更不想登程家的门。条子跟着满城跑了一圈，那受命之人才打听到程流偈现住叶家，于是他接到字条之时已是天昏。
等惆不知道路上耽搁这些事，以为他不来，遂接待了林老板，等到跟妈儿说了他来的事，场面便尴尬起来，原本是好解决的，要么请后来那位稍候一候要么请他另择别处就是了，但人是她叫来的且她确实有十分重要之事问他，于是在让跟妈儿传话这里就迟疑了一下，林老板面上就不大好看起来。他今日绝不只是来打茶围，如果顺利的话过了这夜他就给等惆赎身买回家去。
等惆却不晓得他这些打算，犹豫之间程流偈已经自说自话进来了，林老板登时一张脸拉得老长，上回麻将局也是看在叶平彰的面子上请的他，现在这个程四少可没有以前威风了。
等惆遂赶紧走到他身边，扯着他的袖子低声央求道：“你先去外面等一等好不好？”
程流偈含笑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她抓着自己袖子的手，人却是站着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林老板刻意咳嗽了两声。
“好不好？”她蹙眉注视着他，神情恳切，又求了他一遍。
“我不走。”
林老板沉声道：“嗳，程流偈啊，现在‘程四少’这个名号，在虞城吃不开啦。”
“是吃不开，但在虞城吃得开的名号里，——恕我二十几年的人生太短，——却是从来没听说过‘林老板’这一名号。”
“你！”林开声拍桌而起，拿手指指着他，吼道，“程流偈！你别太嚣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求着让我买了叶老板的面子见他一面！东四码头的事，”他冷哼一声，“我还没拍板呢。”
等惆心下一惊，腹诽林开声怎么会和东四码头牵扯到一起，然而她对自己了解的不够清楚的事一向不轻易发表看法，便静静站着，不插一句话。
林开声自以为稳操胜券，谁料程流偈只冷笑道：“东四码头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此话一出，不只林开声，连宋等惆也诧异看他，他态度决绝，语气却是云淡风轻，一瞬间仿佛又是那个叱咤商场的程流偈，那个他说一别人不敢说二的程四少。
不得不说，程流偈身上就是有一股比文人痞比粗人雅的风度，那派风度立时就将林开声比了下去，叫他当真对程家近况半信半疑起来以为程流偈还有后着，权衡再三不敢冒动，遂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程流偈便当自己家似的随便拣了个位置坐下，又吩咐跟妈儿去沏一壶茶。
宋等惆便道：“这儿有一壶才沏的。”
“他喝过了，我不要。”
“人家倒在茶杯里喝的，给你再倒一杯就是了。”
他却仍执意道：“不干净的，我不要。”
等惆一张脸登时冷下来，替跟妈儿收了杯子到雕花托盘上，道：“我人也不干净，你不要来见了。”
说时迟那时快，等惆手上的杯子已被他夺了去将剩余茶汤一饮而尽。
宋等惆双手仍悬在半空中做着归置的动作，两眼愣愣看着他，而他喝完了也不将杯子放回，只“笃”一声放在面前，眼睛也不看她，而是蹙眉看向别处，也不知道在看哪里。等惆遂默默收了其他杯子，这时跟妈儿端着新沏的茶和茶具回来，瞥见桌上未收拾的那个茶杯，好心问道：“先生不换新茶杯啊？”
等惆感受到来自左下方的灼灼视线，也不作回应，淡淡道：“给四少用了，四少喜欢。这新洗的茶杯就给我用吧。”
“嗳。”跟妈儿斟好两杯茶便告了退。房间又只剩下两个人。
“你怎么不告诉我这是你的茶杯？害我白白……”
“你自己选的。”她扶了扶鬓边发。
他瞧出来今日气氛不对，但仍是玩笑道：“那我眼风真是准。”
等惆不再与他东拉西扯，开门见山道：“你知不知道叶平彰是政府军的人？”
“什么？”他眉眼惊讶不似假装，面对等惆凝视也丝毫不露心虚之色，看来是当真不知。
“那日我去找澄如，想借她之口为你与云钟搭线，谁想出来时纺歌叫住我，让我帮忙向叶老板求个人情，届时云钟功成身退能饶他一命且放他离开拆白党。纺歌虽没有明说，但有这权力的，怕是叶平彰的身份也不会简单到哪儿去。”
程流偈一字一句将她的话听完，不置可否道：“他是跟我提及过政府军里有他相熟的人。”又补充道，“或许是你多心了。”
“我没有多心。”她抓住他胳膊，“流偈，你仔细想想，是谁让你发现了虞城有拆白党的存在？是谁让你联想到拆白党与利益交割有关？流偈，我知道你想找政府军做靠山重振家业，但是他们不会白白为你所用的，其后付出的代价或许你根本承担不起。”
屋子里很静，只能听见他手指轻扣杯沿的声音。隐隐约约也能听见隔壁唱的小调。
“我知道了。”他端起茶来吹凉，却没喝。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宋等惆与程流偈对视一眼，方狐疑地去开了门，便见纺歌惊慌失措塞了个人进来，等惆措不及防后退了几步，程流偈正巧站起来遂扶住了她，又见纺歌慌慌张张蹿了进来将门带上，俩人才定下心有工夫去看被她推进来的那个人，原来是云钟。
纺歌也没在意这房间里还有程流偈，指着云钟就是一通教训：“你说你招谁不好？要去招黄肆儿？你是忘记了当初黄文啸怎么布下天罗地网要抓你的？你自己不要命，你姐姐还在黄家那里呆着啊！”她气得胸脯一起一伏，便去倒茶喝顺顺气，方瞧见程流偈站在等惆身后，登时一窘，茶也未来得及倒，便推了一句：“我那里还有客人，你呆在这里不要走，谨防黄家的人找过来。”欲走之时又突然止步，添了一句，“还有，不许再翻窗进来，吓到客人。”说罢便小心翼翼开了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