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花西点了一盏灯放在方桌上,便要回身去关门。
“开着吧。”
她抬起的手复又放下,将方桌旁的长凳向外搬出来一点坐下,手肘支着桌子,“信杞,你说是不是书瞒找过来了?”
“施主还是叫贫僧的法号离觉吧。尘世俗名贫僧早已忘却,不便再提。”盘坐在蒲团上的僧人双手合十,闭眼凝神,静了一会儿又道,“方才贫僧在回寺的路上遇到了施主所说的女孩,只因天色昏暗,与书瞒也是多年未见,不便定论。”
“若她真是书瞒,”花西借着油灯看了眼衣袖上的花纹,轻轻摩了摩,“我倒反而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你说你刚才看见她了?她怎么会到两明山来了呢,阿憬带她回关家了啊。我还寻思着说不定关望笙能看见她。”
离觉睁开眼,从窗户里看见月亮已然东升,便说:“需知‘业有三报,一曰现报,二曰生报,三曰后报。现报者,善恶始于此身,即此身受。生报者,来生便受。后报者,或经二生、三生、百生、千生,然后乃受’。施主所作之业,乃是现报。贫僧已为那个女孩子指了路,施主且回家去吧。”
灯光晃在她脸上,忽明忽暗,衬得她更显忧伤。花西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不免觉得物是人非,“信杞,不管你如何的超然物外,你和凡尘俗世是断不了的,你有女儿,有过去,你为书瞒指路,也就是还关心我。纵是你自欺欺人,也不该欺骗佛祖。”花西说罢便起身离开,走至禅房外庭院中,隐约见到一个小和尚拿着扫帚沿着一条小径往里走,她这会儿没心思去猜小和尚有无听到又或听到多少,只是离开了两明寺。
离觉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并无表情,继续闭上眼睛念起佛来。
花西一径回了家,就看见宋等惆穿着男式的西装坐在自家门槛上,旁边靠门倚着一个男人,便赶紧走上去道了声不好意思给他们开门,又沏了茶请他们喝,才坐下问他们找来是什么事。
等惆遂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花西听了眉头一蹙,道:“这下真要出大事了。你是关望笙要抓的人,阿憬把你救下来,他又是关望笙的儿子,你身上这桩糊涂案子经阿憬这么一闹末了总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可现在你们带了阿憬出来又把他弄丢了,光是这一条就够关望笙恨你们了,依我对他的了解,大概会编排你们一个罪名,直接把阿憬救你这件事抹了去,这样你们一个是犯人,一个是劫走犯人,再添个拐带大帅之子,不知道他会怎么对付你们。”说着便覆上等惆的手,轻轻拍了拍,眼睛里是说不出的担忧。
“嫂子你好像对关望笙很了解的样子?”程流偈依旧是似笑非笑的表情。
花西自悔失言,便干笑两声,问向等惆:“这位是?”
等惆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程流偈知她还在生闷气,便自我介绍道:“我姓程,家里排行第四。”
花西见他谈吐不凡,眉梢略有风流气,眼角却透着正经,听他介绍便知他家底厚实,于是说了句:“那么是程四少爷了。”不待他客套两句,继续说道,“你们今天暂且先在我这儿住下,明日再从长计议。”
等惆听了便说:“可是花西嫂子,你这里只有两间房,一间还是放杂物的,我们,有三个人啊。”
“我睡里间。”程流偈说着拿了盏油灯走过去,打了帘子往里面照了照,听见花西嫂子说要给他拿床被子,便回道:“不用麻烦了,这里的东西重新摆摆也能凑合一晚上。”
三个人便就此睡下。夜里等惆睡不着又不敢翻身吵到花西嫂子,只不时往那间里屋看看。程流偈睡得也不踏实,索性坐起来靠在墙上,想起白天的事。
等惆和花西嫂子抱怨过她上次和关憬来的时候路很好走,关憬对这里又熟悉,不至于带错路,也不会明知道他们没跟上还继续往前走。程流偈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关憬故意带错路。他故意挑了一条难走的路,故意走得快,因为熟悉两明山所以能做到凭空消失。可关憬是一个傻子,绝做不出这样周密的计划。程流偈抚额摇了摇头,如果关憬是装傻,那这个人实在太可怕,自己和他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他想到这里不免苦笑,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大约白天爬山太累,很快就睡着了。
等惆放心不下,悄悄下了床,掀起帘子的一角往里看,看见一束月光照在程流偈脸上,她想了想便走进去,蹑手蹑脚拿起一块板子轻轻靠在窗户上,不想踮起脚没站稳,放的时候重了,木板扣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慌忙转过头去看程流偈有没有醒。窗子被她挡住月光也进不来,只是模模糊糊一团黑影。等惆只好祈祷他睡得沉些,又凭着印象走出去,不料程流偈忽然翻了个身,唬得她一跳,呆了几秒确定他没醒后便赶紧走出去,不曾发出一点声响。
她不知道,程流偈脸上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