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风。
丁栗原站在夜色中,与他面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
“……那个小和尚说花西称他为‘信杞’,又说他本来是虞城人,应该是曾信杞无疑。”
女孩将未梳起的一缕头发放在鼻尖嗅了嗅,道:“我猜得没错。曾家起火的事呢?”
丁栗原摇了摇头,“消息没有传得那么远,况且这个老爷子一心向佛,就连问他花西女儿的事,他也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后来有一个和尚说他小时候曾去禅房找师叔,看见两个襁褓中的婴孩,其中一个襁褓里里面放了一串佛珠,他把玩过后忘记是从哪一个里拿的了,就随便放在一个襁褓里,也就有了花西嫂子误认宋等惆这一出。”
“可惜了,我还以为宋等惆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可以利用利用,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失了忆又没背景的废人而已。既然老和尚是曾信杞,他女儿是曾醒素,那么薛书瞒就是关望笙的女儿了。”女孩将头发放下,又道,“可惜被烧死了。——这条线断了,你接近宋等惆是没用的,还是直截了当地去接近程流偈吧,帮我弄清楚他站在哪边。”
“是。”丁栗原垂手站立良久,抬起头时那女孩已不见。他脚边掠过一只野兔,一纵去往那边了。他的视线随之而去,缓缓而上,只有一轮明月正当空。
月亮半隐半现在层层云雾里,白白的笼着一圈光晕。
宋等惆推开窗,正看见那月亮整整的一轮,又圆又亮,便想起来明天是八月半,倏地又见那月亮没入云中,顿时觉得没趣,便又坐回椅子上。程别南坐在她对面,翻着一本医书。
宋等惆百无聊赖,忽而看见他在看《汤液本草》,便也凑过去看了眼,问道:“你学的不是西医吗?怎么在看中医的书。”
程别南正要答话,忽而等惆瞧见了“湣父咀”三个字,便问他“湣父咀”是什么意思。别南闻言眼神一滞,搁下书偏头看她,等惆不防他有这举动,原本盯着他的侧脸却成了正对上他的视线,她虽不好意思却不曾移开目光,只管含笑看他,一派谦虚求学的样子,又瞥见桌上摆着橘子,便拿了一个剥来吃。
“它的意思是……”程别南说着忽然顿了顿,又道:“古时候没有铁刃,以口将药材咬细,当做粗药,以备用。”
他说的时候等惆正吃着一瓣橘子,不知怎么想岔了,被橘子汁呛了呛,旋即扶着桌子咳起来。别南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心知个中原因却不发一言,只是扬起嘴角一个劲儿忍着笑,等惆推说困了,扔下半个橘子,略梳洗了一番就上床睡了。
程别南从柜子里拿了一床被子,打好地铺,瞥见桌子上等惆留下的半个橘子,又想起刚才一幕,不免一笑,将那半个橘子拿过来自己吃了。
“生笑……”这两个字才逃出等惆唇畔,又立即消失在空气里。
别南听得不真切,疑惑了一阵,也没再问,只说了句“好好休息”也就翻过身关灯睡觉了。
等惆缩了缩身子,又将被子掩过双肩,她心里有一千一万个疑问不便明说。生笑是他心里的一朵浮萍,雨打不下水流不去,哪怕再小再小,这一池子水也不干净了。
不干净的东西,她向来不喜欢。
风静悄悄地走过一阵儿,等惆听见他翻身的响动,便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别南?”
“嗯?”
他还没睡,她松了口气,只是一想到要开口询问的事,一颗心又旋即提了起来。
“别南,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当时不让我说这串佛珠不是我的?”
那里是一阵沉默,她定定地望着他的轮廓,“我已经知道花西嫂子的女儿是谁了,我打算明天……”
“不行。”
“为什么?”她还未同程别南说起今日与丁栗原探得的事,想来他还以为陈生笑才是佛珠的主人,何况丁伫遥接近他的时候也是以孤儿的身份,他这样断定她是关望笙与花西的女儿也在情理之中。
他也确实这样认为,陈生笑之死或多或少都与他们程家有关,而关望笙是他们绝对不能得罪之人,“你原本也欠一个身份。”
“可是。”她半张着嘴还欲说什么,最后除了一丝受惊的空气外别无他话,程别南说了一句大实话,而且是句让她无法辩驳又良心不安的大实话。
这一宿她几乎没怎么睡,最后决定在这件事上模棱两可,回虞城里见过薛书瞒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