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的黄公馆酒阑灯炧,外人刚刚散去,最后一辆小汽车驶出黄家的大门后,铁门便沉沉关闭,扣起了这片地头的一草一木,甚至连天上乌蓝的云也因为层层叠叠仿佛不曾在走,笼着所有秋虫的低鸣。
黄公馆里一架留声机还放着舞曲,叠烟顺手换成了黎明晖的《毛毛雨》,便听见前奏后是:“毛毛雨下个不停,微微风吹个不停……”
她亲自切了一盘水果送到黄文啸面前,两只手臂像蛇一般缠上他,却在他开口后又迅速抽走,吓出一身冷汗。——“你去程家了?”
她心虚得抚上脖颈,却贴了一手心的汗,慌忙像触电似的弹开手,想放在身侧又收回,最后尘埃落定到腿上,两只手十指交错着紧紧攥着,手背上掐出好几道弯弯的月牙印。她咽了口唾沫,尽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嘴角硬是挤出了一个笑,道:“这不是上次那件事我去解释一下吗,不然你和程四少面子上也过不去。”
黄文啸不是那种性格暴戾之人,所以必定要等她把话说完,这已不是听不听得进去的考量,而是已经知道事实还要看着对方扯谎这事本身,对黄文啸来说,就是一件莫大的快事。
他皮笑肉不笑地在叠烟耳畔低语:“前几天请程流偈去暮烟凝碧穿的那件西服,是你帮我熨的吧?”
叠烟两手越握越紧,手背上的月牙印成了血印子,却还强装镇定:“前几天?前几天的事我记不大清了,兴许是刘妈……”
“刘妈半个月前我就放她回老家了。”他还是那个样子偎在叠烟肩畔,还饶有兴致地玩起了她的鬓边发。
这客厅里袅袅转着两句“毛毛雨不要尽为难,微微风不要尽麻烦,风吹雨打行路难”。
她哆哆嗦嗦不敢躲,小心翼翼道:“哦,是我记错了。”
“记性这么差啊?我看纺歌那件事你倒记得挺清的。”
话音未落,叠烟便吓得直跪在他脚边,抱着他的腿辩白道:“我真的是看她可怜……”
“你别怕呀。”他一手扶起她,另一只手捧着她的头,“你有同情心,我不怪你,我就问你一句,你有没有对着宋等惆说过‘你不知道你在程四少心里的分量’?”
叠烟木然地点点头,她已经吓慌了,她想起初到黄府时黄文啸折磨他前一任姨太太的场景,那场景她此生难忘。
黄文啸突然揪住她的头发,狠狠道:“你知不知道,你从宋等惆那边入手,已经让程流偈有所察觉了?他那天打了警察局电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把家里下人除了几个信得过的,全部都换掉了。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揪着叠烟的头发让她的头往后仰,自己也起身离了沙发,“意味着,我养的狗被人全杀了。”说罢便按着她的头往茶几上撞。
霎时整栋房子里都是叠烟的哭嚎声,却又时不时被留声机里传来的歌声盖过去。黄肆儿原本就不喜叠烟,听见哭喊声只觉得心烦,便房门一关蒙头躲在被窝里两耳不闻了。
黄文啸当初替叠烟赎身,还许她带着自己弟弟住在黄家,看中的是她聪明伶俐会审时度势,曾有一算命的说叠烟会给他戴绿帽子,他听后哈哈一笑并未当真,却掉过头来就将那算命的杀了,这是一出暗面上的杀鸡儆猴。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叠烟这次可以为了姐妹之情打乱他布的局,下次更不要说会坏什么事。但他到底还是不舍得,因他的身份需要一个交际花的存在帮他料理打点各路人马,便打算教训一下完事,不料后脑勺突然被人重击,就这么直挺挺倒在叠烟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