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靠近郊区的一处弄堂里,有一座三进的院子,原先是丁家的房产,被程家夺去后便分给了附近一些穷苦人家住,程家就收一些房租。最里边一进住着老徐一家。
老徐的父亲年轻时受过丁家的恩惠,在丁家当了几年的下人,后来做到管家位置,丁老爷并丁夫人安排着给娶了一门亲,生了儿子,儿子长到七八岁时这老爹便辞了工作,拿着十几年积蓄置了处田产,可惜连年战乱收成不好再加上政府苛捐杂税,日子过得越发穷困。老来听见人说城郊那处院子放租,想起是老恩人家的产业便觉纳闷,多番打听下来才得知码头易主丁家落败之事,便决心替老恩人守住这处房产,待他子孙或会前来避难。
也巧,丁栗原落难之时想到自家还有一处郊区的院子,便带着妹妹去往这里,谁知走到此处时,一件好好的院子已被外地逃难来的灾民和附近穷人分割而居,屋子里那些奇珍异宝古董字画早被程家的人收了去,一些不大值钱或程家看不上的家具就原模原样被留在那里。他到的时候正巧看见一户难民在砍一张红酸枝木的椅子要拿来当柴烧,虽说未见着那两把摆在正厅的紫檀木太师椅许是已被程家收走,但见着这番暴殄天物的愚昧行为也实在痛心。
后老爷子收留了丁家兄妹二人,丁栗原幼时与老徐玩得较好,避难时又多得他照应,于是他把沈对青安排在这里,图个僻静,能安心调理身子也不易被人知道。
这日天暖,凉风来得又适意,老徐与丁栗原两人坐在门槛上闲谈。
“那照你说来,现在那个青门当家是日本人,这里床上躺着的才是真的沈对青?”老徐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抽了一支,只是未点。
“不是我说,是她说。”丁栗原拿下巴往那边一点,老徐的妻子在伺候她吃药,“人家原话是,自己幼时去日本生活,召她回来的时候被日本人顶了包。”
老徐本打算擦火柴点烟,听了他两句便忍不住道:“这空口说白话的,谁信她呀!也就你!”
话音刚落,屋内即有碗打破在地的声音,两人吃了一惊循声望去,正要起身去看发生何事,不一会儿便见老徐老婆捧着拿绢布包着的碎碗出来,嘴里骂骂咧咧道,“这大小姐脾气我是伺候不了了,你们两个大老爷们谁有耐性谁去伺候吧!”
老徐见她打自己跟前走过,裙摆撩起门槛上的灰呛了他好大一口,霎时咳个不停,“你回来!怎么说话呢你!”
他老婆也不是个善主儿,原本便闷着一肚子气,又被老徐噎了两句,更是气极:“你才怎么说话呢!徐有诚,我告诉你,你以为人家大小姐为什么发脾气呀?那是听了你那句‘空口说白话’!徐有诚,你要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不拦着你,但麻烦你呀,嗓门别那么大!”说罢一扭头往门外走了。
丁栗原看了这么一出也是笑到直摇头,调侃道:“老徐啊,尊夫人倒与那陈冰如有得一拼呐。”
老徐听罢一摆手,狡黠一笑,“她也就,”他指指嘴巴,“这里厉害点,那方面,”他又冲丁栗原使了个眼色,刻意低了声音,“她不管我的,暮烟凝碧,知道伐?一个月少说七八趟的呀,而且这个,”他又拿手张着一摸下巴,“模样,陈碧君可比不了。”
“是是是,嫂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天下无双。”丁栗原掰着手指头一个个形容词报给他听。
老徐听得和学堂里教书先生读国文时一般晃头,听他念完后一时才反应过来:“欸不对,你还忘了一个,貌若——”
两人一对眼,异口同声:“天仙!”
“对啦。”老徐甚为满意,却忽然一拍脑袋,“你瞧我被那娘们儿一激都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便瞅了瞅里间,又转过身拿背挡住,齐齐挨着丁栗原的肩,压低了嗓音道,“这里面那个,你打算如何安置啊?你可别把人放我这儿就不管了,你听见了,我老婆都下逐客令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