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关家大少爷关慎回来的时候已是晌午，几个族里的长辈怕人坏了时间长搁不起，已先做主让老太太入了棺。程流偈看关慎一身学生打扮眼熟，后长辈们介绍认识走近了见着校徽才晓得关慎与程筠枝是同学。上次认亲关慎在外求学没回来，这次是他与这个妹妹第一回见，实在没有贾宝玉见林黛玉那份亲切感，他看等惆的表情只有疏离礼貌。几位姨娘见他回来都一一抹鼻涕擦眼泪地聚过来打了声招呼，也无非是想借这个当口儿喘口气。就剩下个三姨娘，仿佛对这位远客无动于衷似的，仍跪在棺材旁的草蒲团上掉泪。关慎也没去特意问候，问了声新姨娘在哪儿，说的便是花西嫂子了。几个宗族乡绅说她本来也没进过祠堂，那日认亲也只担了个虚名好让等惆入族谱，她不惯大宅生活便离开了，等惆猜她大约还是住在两明山，但她因自己冒认女儿一事而对花西心中有愧，便也没有做要去拜访她的打算。
程宋二人站在众人中间多少显得有些尴尬，忽而听得两个妇人的对话。
“她是那个唱戏生的女儿？”
“你说到哪里去了，关大帅那些个姨娘们哪个为他添过一儿半女？这个啊是外面刚认回来的。”
“哦呦，这怎么院里头的几个女人们还不如院外头的一个呢。”这妇人与另一个各占一条长凳，分坐方桌的左右邻边。这个是上袄下裙的打扮，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斜插着一柄金累丝寿字纹大发簪。另一个是西洋打扮，手里捏着一把小巧的黑边蕾丝折扇，不时拿那扇子挡着半边脸仿佛不愿叫人听见，只是这院里人声唢呐声哭声念经声嘈杂，她们要听得清对方说话就必须得拔高音量，也就落进了程宋两人的耳中。
“是不如啊，也就过世的大太太怀了个二少爷，还没落胎关大帅就疑心是不是自己的种了，生下来长到八岁突然疯傻了，更不得宠，前些日子又走丢了，到现在还没寻回来呢。”
“可我怎么听说那个唱戏的生了个呢？好像红蛋都着人去订做了。”
那妇人一打扇子，掩了半张脸，上半张脸的表情却是十足的嘲讽：“临盆前一个月小产啦！”
“怎么会呢！我儿媳妇也是早一个月，也就是早产，哪里会小产流掉的。”
她收了扇子，在手掌上敲了两敲，眯眼道：“这宅院里的事，哪是你我扯得清的。就听他们家下人说，孩子落下来已经成型了，就是没气儿。”
“奇怪，奇怪，”旧派的妇人推了推自己的发髻，“真是奇怪，这养在外面和从外面抱来的都好好的，唯独这生在长在院里的都……”她忽然掩口，神情像是回想起一些使人害怕的事，便拿眼示意了一下对方，意思这里人多嘴杂小心祸从口出。俩人之后便再未就此事深言。
程流偈与宋等惆是听了个全，二人见那两个妇人眼色甩过来，都装模作样地望向别处，后视线一交错，便立即明白对方所想即是自己所想，但二人都未明说，只想着回屋再谈。
这时管家走来，说大帅请姑爷去军营一聚。等惆看见他望向自己时眼底的担忧，便旋即低下头，也不多说什么，抱臂往宾客中走去了。她步子很慢，有些漫不经心，她知道他很快走了。
他们俩之间有许多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