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客厅。
叠烟打扮妥当,坐姿局促,看见程流偈下楼便慌忙起身。
他走过她身边时看了她一眼,重新整理了一下袖扣,道:“已经吩咐春来备车了,一会儿就送你回去。”
“我……”叠烟欲言又止,她其实不想回去,前日程流偈同她谈过,她知道现在回去留在黄文啸身边是要稳住他,可是如今的黄文啸对她已没有情,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命活到云钟回来救她那一天,可是等惆也好,眼前这位四少也好,都已经帮了她许多,她没有理由再赖在程家不走。
她正要开口说一些感谢的话,碰上春来在门口喊道:“四少!四少奶奶落黄文啸手上了!”
程流偈虽隐约觉得出了事,但仍是揶揄道:“是啊,四少奶奶等着我们去换她回来呢。”
春来跑得直大喘气,边摆手边道:“黄文啸不换人了!他要四少你拿码头去换呢!”
这事他虽有考虑到,但真亲耳听见了仍是不免冷笑。春来以为他会像上次听说宋等惆被关望笙扣押一样立马赶去,没想到他却坐了下来,像是在斟酌一些事情。
叠烟听见不用换人,当下松了口气,可这气儿才跑一半又给她倒吸了回去,因她了解黄文啸为人,他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会轻易和程流偈摊牌,而这百分百的把握,最起码是他能肯定宋等惆不会逃,或者说,逃不了。她这样一想,对等惆的处境就更为担忧。
程流偈心底不只有担忧,还有考量,码头可以给,但给几个绝对不是黄文啸说了算。或许换做别的男人一定会二话不说倾尽所有只求与所爱在一起,其后便是腻腻歪歪你侬我侬,但程流偈不会,他的自私不允许他这么做,他的理智也不允许,他不会让他所爱之人与他一起共度清贫。
叠烟见他无动作,以为他犹豫,原本她深信等惆对他的重要性无人可代,此刻也有些迟疑,却还是劝道:“四少,早点去吧,有些事情一刻也耽搁不起的。”
程流偈瞥她一眼,只这一眼便让她觉得仿佛自己这么劝说是那黄文啸的内应,多亏此时春来也来插话:“是啊,少爷,这四少奶奶在那里也不知道……”
“是生是死”这四个字他没敢说,也是被程流偈扫了一眼,便恹恹地不再说话。
片刻过后,程流偈才问出关键一语:“确定四少奶奶在黄文啸那里吗?”
“确定啊。”春来不假思索回答,“就是他们黄家的人来通知的……”他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底气,这世上也没有法律规定不许人家空口说白话呀,况且也就派了人来通知,他可是连四少奶奶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见着,好歹也该有个信物凭证。
叠烟被他一问,细细一想,也考虑到这层,可是宋等惆是他们看着她留下的,再加上黄文啸手底下人众多,一定会严加看守,没理由这时拿个幌子来做没底气的买卖,便也出主意道:“虽说黄文啸极有可能想空手套白狼,但以我对他的了解,等惆在他手上的几率还是有七八成的,你这次去可以先探探他的虚实,待确定等惆在他那里,再做打算也不迟。”
叠烟所言与他心中所想大致相同,程流偈便起身整了整领带,沉住了气道:“春来,备车。”
车轮驰驰而过,远去的车牌同属程家,只是一辆是在虞城,一辆是回虞城。
关慎拉沈对青到屏门一侧的廊下,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答应我的事呢?现在人家可都回虞城了!”
沈对青白他一眼,她今日梳了双辫发,便玩起自己的发梢,不屑道:“我可是已经做到给他们车子动手脚这份上了,是你留不住人家大小姐,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住在这里。况且,”她放下自己的辫子,两只手背在身后,装模作样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你要夺权嘛,何必这么麻烦,怎么对关憬的,就怎么对宋等惆咯。”
“你是说——”他看见她做出噤声的手势,又听她慢悠悠说道:“虞城那边,已经有人去索她的命了。”
这时有一只信鸽飞来,沈对青取下它脚上绑着的纸条,也无蹙眉也无展眉,只团成一团攥在手里。
“谁?”他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复又改口问道,“事成了吗?”
“当然——”她故意卖个关子,瞧见关慎脸上的焦急之余渐渐显露的欣喜之后才公布答案,“没有。”
“那你……”
“但也差不多了。”她知道这句话还不够堵住他的口,“她被人救下了,不过救下她的也是我的人。”
关慎听罢长吁一口气,道:“你果真是我的定心丸。”
沈对青乜了他一眼,将那鸽子捧起,送回到天上。
它翅膀好似云一样白,扑棱扑棱带起一阵风,飞过河衍与虞城的上空,终落到地上。
地上是几只觅食的麻雀,踱着小方步,时而住步昂首观察,瞧见几米外来了人,便立即飞入庭院中一棵葳蕤的枇杷树里。
徐有诚的老婆来开了门,瞧见丁栗原横抱着一个昏过去的女人斜靠在另一边没开的门上,一头一脸的汗,右手臂上血流不止,左肩衬衫上也蹭到了血迹,应该来自那个女人额头上的伤口。
她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一面让了路叫他们进来,一面又碎道:“哎呀!你不能谁都往我们老徐这里带的呀!”
沈对青方才听见一连串沉闷的敲门声,像有谁拿东西在撞门,远远望见丁栗原抱着一个姑娘表情吃力地快步走来,便猜到敲门声为何是那样了,遂紧跟在他们后面,等丁栗原放等惆在床上后才等不及问道:“她是谁?你为什么受伤?”
丁栗原不理她,自顾自瘫坐在一旁椅子上,这时徐有诚的老婆刚塞了一颗糖给门口路过的小孩子让他跑去警察局叫老徐回来,此刻进屋看见徐有诚那副样子,赶紧拿出手帕来先按住他的伤口,“你这样不行的呀,得叫个大夫来。”她抬头要沈对青去叫大夫,又瞥见躺在床上的等惆,便问道:“她是谁呀?为什么你们一个伤一个昏迷不醒?”
丁栗原半张着嘴,或许觉得说来话长,也或许是觉得说话费力气,遂又把嘴闭上。闭目回想曾家遇见的那两个人,提棍之人显然是只冲宋等惆而来,而提刀之人明显是要下死手,两个人分属两派,但究竟是哪两派他尚无头绪。他也不知道思绪走到哪里,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竟是一觉睡过去了。
天边一排大雁飞过,黄文啸将撩开的窗帘一撤,眉间带点怒气,正逢手底下人赶来回报,说是消息已经带到,他冷哼一声表示知道了同时也示意他出去,自己往书房里的办公桌前一坐,暗忖道:程四少啊程四少,我的大鱼快上钩吧。他又想起派出去的人回来交差时说的在曾家动的手,便纳闷丁栗原与宋等惆为何会无缘无故赶到曾家去。
他鲜少有寒毛直竖的时候,但想起曾家却是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