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大梦平生2017-05-05 17:113,339

  两日一晃而过,迎着朝阳晨曦,晋王返回江都的随军已经列队整齐,开在大兴城外。晋王杨广跨马提缰,侧头回望。

  这一幕何其熟悉?当年他初任并州总管,第一次远离大兴城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坐马回望,努力去寻找那抹期待中的身影,可是她却没有来,他只能强忍住失望,独自黯然上路。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年幼到藏不住心事的小晋王了,也因为他心底明白,今日非同往昔,她一定会来,他不会失望,只要沉稳安静的等下去就好。

  终于,远远一骑疾驰而来,随风带起的是她朝阳如火一般的红披风,还有那舞卷流云似的墨黑长发。她一路疾赶,面上已是一片嫣红,还未等马停稳,就忙不迭道:“殿下恕罪,冯静来迟了,实在是我娘她……”

  冯静在杨广的注视下慢慢静了下来,却见他乌深的眸子从上到下细细打量她一番,才慢条斯理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叫殿下不对吗?冯静暗自尴尬,果然是多年未曾和他亲密的说话,如今一开口便是错,她摆出笑脸,在马背上恭敬道:“冯静鲁莽,刚刚叫错了。”

  “哦?”杨广眼角眉梢染上笑意:“那你倒是再叫叫看。”

  “晋王。”两个字,一个赛着一个清晰。

  冯静垂头恭敬候着,她看不见杨广的神情,却知道他半晌未动,不知在想什么。等她听到动静诧异抬头时,却见杨广已经策马奔出了老远,而随军的队伍也随着晋王的启程而开始动起来。

  冯静呆呆看着杨广远去的背影,暗自苦笑。果然是多年未见,已经生疏至此了么?外间都传言晋王殿下待人礼遇宽厚,本以为跟着他去江都,日子总比在宫中小心翼翼来得好,没想到晋王的性子更加阴晴不定,让自小相识的冯静都有些摸不到头绪。

  如果是因为她迟来了生气,直接训斥她便是,可是他明明脸上有笑意,不似生气的样子啊,怎么一转眼就不管不顾的走了呢?

  冯静胡思乱想,郁郁策马,紧紧追了上去。按说以她历来的脾气,此刻必是紧紧靠上前嬉皮笑脸几句才是,她本也想这么做,可是凑近马头去看杨广的脸,却见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只是看着前方,单看神情也看不出他是否生气,不过他明明看到她凑上前的马头,却连一眼也再未看她,这不已经是生气的形容了?

  冯静心下惴惴,于是缓了缓马头,等错后杨广一个马身的距离才继续跟随。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不过晋王身份尊贵,她真是不可再如以往那般天真无状了,已经惹他不快了,还是别并驾齐驱烦他,再惹他更不悦才好。

  于是冯静一点一点的往后退却,等杨广渐渐看不到她的马头,努力去听却连她的马蹄声也听不到时,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找她,不找还好,这一找更是令他气恼,只见她毫不见外的凑近他的左右偏将,主动和人家搭讪,很快便又说又笑,热闹的犹如熟人一般。

  杨广握紧缰绳,面色僵硬,却碍于身份不便多说什么,甚至连靠前都不适合。他努力看着前面,却忍不住借故不经意回望,几次险险和冯静目光交接,只是她才浅浅一笑,杨广便迅速绷紧脸扭回身,搞得冯静再也不敢冲他随便笑了。

  晋王一行走的是陆路,颇为绕远,出了京师走河东郡,经河南、荥阳,再至东平、济阴,及至东海郡,最后由丹阳入江都。

  因为杨广和冯静生气,这一日几乎未曾停留过半分,等途经京兆郡下的灞上驿站时,这一行人已经人困马乏、疲惫不堪。责辖此地的州公例行拜见之后,晋王一行便宿在了这处驿站。

  冯静在选武堂时已经习惯了和男人们凑在一起吃饭,所以她直接就去了兵士们吃饭的后厅,只是刚落座,却见晋王身边的侍卫杨恩走到身边,低声道:“冯将军,王爷已经命人将将军的晚饭送至了将军房中,请将军回房用饭。”

  冯静此刻正抓了一个白馒头掰开刚要咬上一口,听到杨恩的话,便呆住了动作:“从这里吃不是挺好吗?我都已经要吃了……”

  杨恩神色不动,依旧道:“这是王爷的吩咐,将军不要为难末将,更何况这本是王爷的一片心意,冯将军还是领受了吧。”

  已经有人侧目往这边看了,冯静初入晋王的麾下,她不想惹来毫无意义的非议,给以后自己做事情时带来阻力,以致举步维艰,所以点点头:“那好。”

  她将手中的馒头放下,装作无意的和杨恩一前一后离开了后厅。

  等到了她的房中一看,她微微有些傻眼,只见那满满一桌子的菜啊,琳琅满目,令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盐酥鸡、醉湖鱼、琵琶两样、桂糖糕……都是她喜欢吃的菜和小食。

  冯静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她经常带着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去磨杨广,而事后他总是给自己两片桂糖糕……不是一路不和她说话,在生她的气吗?怎么还会这么周到的记着她喜欢吃些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费尽心思的弄了这么一大桌?这里靠近京师,但是毕竟不是京师,那桂糖糕只有京师芙蓉铺子里面才能有的卖,他必是一路小心带着,细细包着才没有弄碎分毫,如今摆在盘子里才能看着依旧这么精致诱人吧?

  冯静坐在桌前,提起筷子夹了一口盐酥鸡,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只觉得旧时记忆如同脱缰野马在脑海中奔驰而过,那时自己总是对他没大没小,肆意叫着他阿麽,一点也不懂的避讳什么规矩……她嘴中吃着盐酥鸡,但是脑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是因为这个生气吗?仔细想想似乎越来越是这么一个理儿,不过他也未免……冯静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夹起一片桂糖糕放入口中,松软的甜糕入口即化,喉头舌尖都是一股弥漫不去的甜香气息,顺着嗓子一路甜到心里去。

  高高兴兴的吃完晚饭,正要找人收拾了,却忽听门外有人敲门。冯静走到门前打开门,却见外面垂首站立一名陌生的女子。

  那女子见冯静开门,忙规规矩矩道:“冯将军好。”

  冯静狐疑的点点头:“你是……”

  “奴家是此处驿丞的女儿,王爷每次入京后重返江都都会宿在此驿站。”

  “哦。”冯静点点头:“不过这么晚了,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想是王爷觉得馆驿中都是男人颇多不便,所以命家父叫了奴家来。”她一边说一边微微一侧身,就见两个仆役抬了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进了屋。

  冯静惊诧的看着那个冒着暖暖气息的木桶,好半晌才道:“我有点不太明白……”

  “王爷说冯将军赶了一天的路,一定很辛苦,所以让奴家伺候冯将军沐浴。”

  冯静闻言有些脸红了。她历来大大咧咧惯了,就算在京师中,也从未被人这么细细伺候过,一想着有人看着她洗澡,她就觉得浑身难受的紧,于是忙摆手:“不用不用,澡盆留下就好,姑娘就不用费心了。”

  “不过晋王说了要……”

  “晋王那里我会去说,姑娘快回去休息吧。”

  冯静将驿丞之女劝出了自己的房间,才长舒了一口气。她眯着眼盯着冉冉升起的白雾,随后慢慢笑了。

  “明明已经不生气了,还要板着一张脸装王爷的样子,阿麽,你这样不觉得很累吗?”冯静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宽衣解带走向木桶:“累了一天,能舒舒服服洗个澡,真是太惬意了!”

  等桶中泡的水都微微冷下去了,冯静才自桶中迈出来,从床上抽了一件红袍子穿在身上。她历来喜红,总觉得女将军着红袍罩金甲那真是威风八面、锐气昂然。

  她伸出手解了发髻,用手拢了拢微湿的长发,索性不再束起,任它披在身后,自然晾干。

  她轻轻推开房门,微风拂面荡起发丝衣角,冯静只觉得月色撩人至极,这么早就睡了,实在是辜负了大好春光。

  她想了想,才返回床边拾起红披风披在身上,然后取了挂在床头的佩剑,凑到桌前,一口吹熄了桌上的烛火,随后拢了红披风,将门关紧,走了出去。

  冯静走出房间,立在院中,只觉得月色正好,令她手痒难耐,很想舞剑。

  她抽剑出鞘,刚刚起势,却听一抹箫声如烟如雾渐渐飘散铺开。月光如散落的银波,缠绕上冯静锋利的剑锋,她顿住了手中剑,凝神听了一阵,只觉得今夜月色虽美,却远远没有这箫声动人心肠。

  以前她宿值宫中,曾听小太监们议论过晋王的箫声,当真是如泣如诉、凄切缠绵,她也曾暗暗猜想阿麽难道生活的并不如意吗?他那位美貌的晋王妃待他不好吗?虽然当年有关晋王大婚当夜的传言她已经不止听过一遍,但是细想起来,她总觉得那是多嘴小太监们的无稽之谈,不过不能否认于情于礼阿麽大婚她都不该不闻不问的,毕竟儿时戏言,自己还信誓旦旦的说过要嫁他的。

  可是之后虽然和阿麽之间的书信从未间断,但是当时想问的那些话,她却再没有想起来问过。

  今夜,晋王的箫声勾起了冯静旧时的回忆,她静立良久,终于将剑还鞘,缓缓奔箫声传来的院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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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宫浮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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