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走,陪着我……你不要恨我,你别走……”冯静转过身,她的目光盯紧那扇紧闭的门,犹豫了片刻,才重新返回去。
乌漆漆的门将声音隔断在里面,于是冯静只能唤道:“喂,谁在里面?”
没有回答,于是她又偏过头凑近些,却忽然被一只从内伸出来的手抓住了头发。冯静吃惊之下,扭住了那只手,抽回了自己的头发。
那门上凑过来一双眼,狰狞而扭曲,“你是谁?”
冯静怒道:“你又是谁?”
那声音听起来疯疯癫癫的:“我知道了,你是来接他的是吗?你是他要等的那个人吧?”那双眼睛打量了一下冯静,又忽然摇头:“不对,你不是,你没穿红披风……”
冯静低下头打量自己为了跟随高隐而换上的暗色衣服,可是心底却仿佛被人重击了一下般抽痛起来:“你说什么?红披风?”她是偏爱红披风,可是这个疯子为什么会知道?
疯颠颠的眼睛动了动,忽然哭起来:“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是我喜欢他,你别把他带走行不行?你别走,我知道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能逃走了……我害了你,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的……”
冯静皱眉,“他是谁?”
“好人!好人!”声音又变得欢喜:“好看的人,嗯,特别好看!他心肠也好,我害了他,他却不忍心害我,我知道如果不是我,他一定……一定……”又重新哭起来。
“他在哪?”
“在那!”疯子的手指拼命探出,指着对面那扇敞开的门,“他在这里多少年,我就陪着他多少年,他也陪着我……可是他走了,他被带走了,我知道他再也不能回来了,他伤了一条腿……再也不能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冯静不受控制迈动双腿向那间敞开门的囚牢走去,越靠近那里越觉得窒息,她举着蜡烛的手指在颤抖,理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囚室并不大,四面围绕着结实的青砖,囚室内没有床,也没有窗,阴暗压抑如同地狱。角落处有处石桌,可是没有椅子,于是看起来很显得突兀。最东边是个秽物池,应该是供所囚者方便用的,虽然因为久无人住,那种难闻的味道已经消散大半,但是仅是想想要在这么小的地方被关押许多年,冯静就觉得没来由的难受。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哪怕是条狗恐怕也要发疯吗?她忽然有些明白对面关着的那个疯子为什么会这样,也许只有变成这样才能熬过去无数的春夏秋冬。
冯静走到墙壁处,那里有一个老旧的刑架,刑架上布满灰尘和一些暗红色根本就分不出是什么的东西。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慢慢抚摸那冰冷却又不甚平整的刑架,说不上为什么,忽然有种心痛到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用力握紧了爬上铁锈的架子,眼底的泪已经冲破了平静,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凉……”是那疯颠颠的声音。
“臭丫头,你给我闭上嘴!”这是白管家的声音?
冯静来不及拭泪,猛地回头,就看见高隐华贵的袍子映衬着这全然不符的肮脏所在,而他的脸隐在牢房的阴影里,令人有些捉摸不定。
“静。”他终于开口了,可是那温柔的声音却令冯静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如此微小,却被高隐看在眼底。他的眉微微跳了跳,才缓步走过来,直到停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冯静力持镇定,可是她的心底在发颤。
高隐替她将散乱的头发理了理,云淡风轻道:“牢房。”
“关着谁?”
“你问那个疯子吗?”高隐抬起秀美的手指了指对面那紧闭的牢门:“白管家的女儿,白蔚。”
“白管家的女儿?”冯静吃惊地看着不远处站在那牢房门前,一脸无动于衷的老管家,“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高隐神情忽然变得复杂:“你在质疑我?好,我说的话你不信,那就让白管家自己回答你吧。”
白管家闻言走上前,才回道:“因为白蔚爱上了敌方的奸细,不顾母国的安危执意要帮助那个敌国人,所以被关在了这里赎罪。本来私通敌寇是要处死的,但是主君仁厚体恤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最终只将她囚禁起来。”
白管家语气波澜不兴,仿佛在讲着一个和他根本无关痛痒的故事般疏离。冯静看看他,又看看高隐,才指着自己所在的这间牢房问道:“那这里关着的是谁?”
高隐看着她,紧紧地:“你看到了,这里没人。”
“白蔚说有,是个男人,废了一条腿。”冯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拗的想要知道答案。
“你不信我?”高隐微微笑了,那笑里满是自嘲:“你不信你的丈夫,却相信一个连面都未看清的疯子的话?是这样吗,静?”
冯静侧了侧头:“我不信你?崇光,那你信我吗?我们成亲七年,我竟然不知道将军府中还有这样的地方,我的丈夫背着我偷偷来这个地方,他不希望我知道……或许他不希望我知道的还有其他许多事,比如藏在你书房中的那些信。”
“夫人……”白管家似乎想插嘴,却被高隐阻拦:“你想看信可以和我说,为什么要跟踪我?”
“君子坦荡荡,何惧别人知道?”
高隐哼了一声:“好,好!你想知道?跟我来。”他转身往回走,冯静跟在后面。
到了白蔚被关的地方时,冯静停下来:“我要她。”
高隐回头,神色吃惊:“什么?”
“把白蔚放出来,我要她做我的贴身侍女。”
“她已经疯了。”高隐一字一顿道。
“对,她已经疯了。”冯静毫不退让:“无论她曾经做错了什么,她已经受到了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高隐似乎非常失望,他怔怔地看着冯静,终于疲惫地挥了挥手:“老白,放了白蔚。”
出了囚牢,高隐带着冯静去了他的书房。他在书房中翻了翻,拿出了数封信交给冯静。
“我本想不对你说,可是你既然如此怀疑我,我也只能拿给你看。”他将数封信递给冯静。
冯静接过来一看,发现其中几封是来自京师的密报,而最令她吃惊的是杨广的那封信。
“他要攻打高句丽?”看过信,冯静忽然觉得内疚起来:“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
“他只是来信威胁,又不是兵临城下,对你说了除了令你多想,又有何益?”高隐搂住她安抚:“我已经派了密探前往京都打探虚实,这些信就是我收到的回复,不过看来大隋皇帝是真有出兵之意了,他正四处征兵声势浩大。”
冯静担忧地看着他:“那你可有对策?”
“不用太过担心,我想杨广出兵恐怕也不是很容易。”高隐指了指那些密信:“隋朝连年征战,百姓苦不堪言,据悉自去年六月起,就有多处起义军奋起反抗杨广的征兵之令,直至今年起义军的队伍已经多达十几处,三人成虎,杨广自顾不暇,就算想要出兵恐怕也要先自伤元气,他没有那么愚蠢。”
冯静眉头皱紧:“他为什么忽然要攻打高句丽?”见高隐不答,才冷笑:“是因为我?他知道了?”
“静,不要担心,有我在,我会誓死保护你的。”他搂住她,不让她胡思乱想。
“孙延他们最初说得对,我留下只能给你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怎么?”高隐戏谑道:“如今大兵压境,夫人莫非要弃我而去?你不会这么狠心吧?”
冯静被他气得笑出来:“你知道我不会。”想了想又道:“他若真敢来,敌至我与你一起杀敌,城破我与你一起被俘,得胜我与你一起凯旋,生死不离。”
从来,冯静都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一时间,高隐只觉得如在梦中,“真的?静,不,就算不是真的,你这么说,我也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你我既是夫妻,自当福祸与共,我冯静言出必行。”言罢,她又叹口气:“更何况这祸本就起自我这里。”
公元612年初,隋帝杨广正式对高句丽用兵。
这位自从即位以来就屡屡出现大动作的帝王冒着四处起义民变的威胁,最终还是亲率着百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向了高句丽。他无视起义军的怒火和呼声,在所有人都阻止他起兵高句丽时,他仍然一意孤行的踏上了东征之路。
前线的消息如同寒冬的雪片盘桓在崇光将军府。
杨广亲率举国之兵,分陆海两路直逼高句丽。陆路隋军出渝关(山海关)至辽河,而海陆隋军则自东莱出海,直趋平壤。
隋军雄狮百万,气势浩荡一路破城无数,前锋部队已至辽河……
冯静缓缓合上面前的奏报,微微闭目:“将军呢?”
“将军入王宫议事尚未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