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令杨素重新衡量了晋王杨广,他不仅帮了他杨素的忙,而且也让杨素明白此人心机不浅,万万不可得罪,只有追随晋王才能得一生荣宠,于是杨素怀着对杨广既感激又敬畏的心思,正式投入了杨广的“阵营”。
能得杨素相助,对杨广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这个消息着实令他心花怒放了一阵子,而在他高兴的这段时间,他迎来了大兴城中的萧妃于年后送出的第二个好消息,而这个好消息令他的夺位大计一下子从天边变到了眼前。
事情还要从仁寿宫说起。
仁寿宫建于大兴城以西二百里左右的岐山。而从宫成后,杨坚便常常携着独孤皇后来此地小住。彼时正是隋开皇十五年的初春,春寒料峭,不知怎地独孤皇后一夜间染上了风寒,竟卧床不起长达半个月之久。独孤皇后于病重不宜回京师,于是杨坚既担忧又寂寞的也留在了仁寿宫。
平日有独孤皇后左右陪伴原不觉得,而此刻皇后有恙,杨坚才觉得有些孤枕难眠,于是他起夜想在宫中自己转一转,而就是这么随机的转转,竟让他在珠玑楼的藏书阁中意外邂逅了一位佳人。
此宫人名唤尉迟珠儿,乃是罪臣尉迟迥的孙女,因罪没入宫门为宫婢,看守藏书阁。杨坚自称帝后始终再未纳过一位妃嫔,终日只与独孤皇后相伴,外界都称赞帝后同心、鹣鲽百年,可是杨坚心中却因为独孤皇后的善妒有苦难言。
此刻月下观美人,在杨坚看来这简直是他人生中难得的一场艳遇,激动、兴奋难以言表,他只想牢牢把握住这次机会,和美人互诉衷肠,于是杨坚的腿听从了他的心,迈进了藏书阁后就没再舍得迈出来。
皇上宠幸了尉迟珠儿,可是这场“隆恩浩荡”对于珠儿来说,却成了一场噩梦的开端。
第二日,在皇帝一夜缱绻后,心满意足的和众臣议事时,闻听了此事的独孤皇后已经怒不可遏地冲入了珠玑楼。
独孤皇后看着眼前楚楚可怜、青春年少的尉迟珠儿,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碾得粉碎,她病气交加,只觉得支持了她将近半生的信仰都被杨坚的风流一夜摧毁了。她从未想到过杨坚会背弃他们当初的誓言,他会宠幸除她之外的旁人,她一心一意爱着和信任着的丈夫就在她生病卧床时,将第三个人硬生生拉到了他们之间,这个卑鄙的、无耻的陌生人,这个应该千刀万剐的狐狸精!
知书识礼、端庄优雅的独孤皇后在那一瞬间彻底被嫉妒控制了,她甚至没有听尉迟珠儿的辩解,也没有看她脸上委屈的泪水,她只希望这个夺走她丈夫宠爱的贱人能立刻从她面前消失。
她冷酷的下了命令。等杨坚闻讯赶来时,宫人尉迟珠儿已被活活杖毙。
杨坚看着昨夜还是美貌佳人,今日已成血肉模糊一团的尉迟珠儿,只觉得一口气哽在了喉咙口,从未对独孤皇后说过重话的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独孤皇后却仿佛说不出一个字。
独孤皇后眼眶红肿,神情哀戚,她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连声音都黯哑了下去:“皇上,臣妾自从十四岁嫁给皇上,夫妻同心一路相伴,经历了多少风雨坎坷,臣妾都数不过来了,臣妾不明白,当初皇上能顶住那么大的威胁和压力一意孤行娶了臣妾,为何如今天下太平、苦尽甘来后皇上却要离弃臣妾了呢?”
杨坚原本想要说的话就好像易碎的气泡一下子分崩离析了,此事他本就有愧,本想今日好好和独孤皇后商量的,没想到独孤皇后刚烈至此,竟然绝了尉迟珠儿的生路,他此刻恨也不是,怨也不是,最终长叹一声,竟然拂袖而去。
杨广从萧妃的密信中看至此处时,只觉得父皇果然还是对母后没有丝毫办法,可是往后看,他才觉得这次父皇是动了真怒。
杨坚竟然孤身一骑冲出了仁寿宫,奔岐山深处而去。闻讯而来的高颎和杨素只觉得大事不好,急忙策马在后面紧追,最终还是在高颎的力劝下,杨坚才返回了仁寿宫。
高颎许是当时心急如焚,无可奈何时也便顾不得斟酌词句,只可惜他忘记了随他一起出来找寻杨坚的还有和他一向不亲睦的杨素。
高颎说了许多话,可是只有一句被杨素默默记下,随后秘奏了独孤皇后。
高颎言:“皇上万乘之尊,岂能以一无知妇人而轻天下,皇上三思啊。”
彼时,杨坚怒气已消,也深觉今日自己言行太过鲁莽,有失皇帝体面,遂顺坡下驴,答应了回宫。
独孤皇后也没想到杨坚会被她气成这个样子,隐隐也觉得有些后悔,于是皇帝回宫后,独孤皇后也委婉的表达了自己今日太过冲动,请皇上恕罪云云,于是乌云尽散,人家夫妻又和好了,只唯独高颎焦急下说的那句话却被独孤皇后死死记在了心底。
独孤皇后因为往昔交情,本来极为推崇高颎,可是此事却仿佛在独孤皇后心上插入了一根刺,令她日夜不快。她出身贵族,自幼饱读诗书,享有才女之名,平生都未被人讥讽为无知妇人,没想到高颎竟然如此侮辱于她,于是这载着恨意的种子便在独孤皇后心中慢慢生根萌芽,直至长成参天大树,不过这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不过虽然杨坚和独孤皇后因为尉迟珠儿的事,而使得二人完美多年的相伴相守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但是这件事却意外的成全了杨广,因为他在萧妃的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一件事,独孤皇后想要对付高颎了,而高颎一直是太子稳居东宫最有力的后盾,如果高颎倒了的话,那么太子就好像漂浮在海浪间的小船,瞬间便无依无靠了。
想到高颎将来的下场,杨广微微有些感叹。若论起才能,朝中能胜过高颎者寥寥无几,如果此人能为他所用,当然最好。只可惜高颎的儿子高表仁娶了太子杨勇的女儿为妻,从两家有了这牢不可破的姻亲关系开始,杨广就知道高颎不除,太子难动。
虽然有些舍不得,可是这个不向着自己的高颎绝对不能留,更何况如今他还得罪了母后。
还有杨素。此人果然懂得察言观色,从之前仁寿宫一事,他就看出了端倪,此刻因为高颎食言一事,更是顺利攀上了独孤皇后这棵大树,简直就是狡猾非常。
不过这样也好,能有杨素在父皇和母后面前同时为他说话,还愁大事不成吗?更何况帝后最喜欢的儿媳晋王妃萧氏也在大兴城中陪伴,更是令这场筹谋稳定了八九分,于是剩下来的,便是等。
耐心,杨广有的是,多年都能等待隐忍,如今曙光已现,又何必着急呢?
于是杨广稳坐钓鱼台,他依旧兢兢业业的镇守着江都,做着他应该做的所有事情,该入京还镇的时候从来不会迟到,该离开的时候也从不逾矩逗留,他的低调恭谨和太子的奢华轻浮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点点滴滴都被帝后不动声色地悄悄看在眼里。
时光缓慢流逝,似乎一切未变,可是很多事已经悄悄开始了,并不引人瞩目的变换了样子。杨广的消息从来都很灵通,比如皇上哪日责骂了太子,哪日训斥了东宫官员,他远在江都却都知道,而这些消息的来源却并不是来自于杨素和萧妃,而是那个他安置在太子身边多年的一枚暗棋,也就是之前提到的给他写信的第三个人。
他将太子的动向尽数掌握,却安安静静只作不知。因为杨广知道,在这件事上父皇有着他的坚持和执着,万万不能操之过急。杨勇毕竟是嫡长子,祖宗的规矩从来都是立长不立幼,有长立幼等同于昏君所为,太子虽然如今为父皇所不喜,但是如果没有大错,父皇也不会有废太子的念头的,此事仍需从长计议。
又过了两年,杨广想试试这两年母后的枕边风和杨素的诋毁论是否有了一些成效,于是他又给萧妃写了一封信。
不久大兴城传来消息,说日前晋王妃萧氏睡梦中遇一神人引路,并对她言:你的夫君杨广必有天下!
此事一经传开,瞬间便被众人渲染成了各种古怪神奇的版本,而传说中的女主角萧妃却表现的很是谦卑不安。
这件事独孤皇后和杨坚自然也知道,因为这件事还是独孤皇后闻听后告知杨坚的,而杨坚知道后却沉默了许久,他想到了杨广少年时有位术士曾为其看相,随后赞曰此子面相贵不可言,将来必不是池中之物,而那时候他还没有称帝。
杨坚由术士之言联想到了萧妃的梦遇神人,由杨广的能力才华又想到太子的荒诞放纵,他从来不曾动过的废太子的心思,第一次小小的动了动。
杨坚最大的毛病便是疑心重,他心中起了这样的想法,就越看太子越觉得不成器,于是他终于私下里忍不住问询了高颎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