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润珠踏着沉重的脚步来杨府。舒念娇见她满脸沮丧的神色,便知道她哥哥的事情有些悬。
“见到了刘家姑娘了?”
李润珠绷着一张脸,阴得能挤出水来。她也不做声,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舒念娇有些好奇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能让她这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唉,别提了。都是孽缘啊。”
听她这么说,舒念娇就更好奇了,央着她给自己说说。
李润珠被她缠着不过,只得一五一十从头说起。
李夫人原本与刘夫人约好了,当日下午去刘家喝茶。说是喝茶,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就是去看未来儿媳妇的。
她匆匆回家,就见大哥咆哮着,吼道:“我不要媳妇,我不喜欢女人。”
他娘当时就怒了,也挑明了,道:“你是不是被那个叫谢子玉给迷住了?你就是鬼迷了心窍,你敢做出那些个大逆不道的事情,看你爹爹不打断了你的腿。”
李崇乾却也不怕他娘,只一遍遍吼着:“我不要你管!”
李润珠这是第一次知道她哥哥好男风,一时如当头一棒,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她娘与她哥吵得脸红脖子粗。
本来,李崇乾也不是那好男风的人,之所以那么说,也不过说得气话。他是被他娘逼婚逼得狠了,想着外界都说他好男风,也就顺着说下去了。想着过了两天,他娘冷静下来,他再去解释。
谁料,这个时候,却有一些个不太机灵的,自作聪明地跑出去,将老爷给请回家了。
李大人回家第一句就听得儿子吼道“我不要媳妇,我不喜欢女人。”这还了得,李家大公子,居然不喜欢女人,那还怎么传宗接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不喜女人,这个儿子不是白养了?
当即就绷不住,怒吼了一声:“畜生!”
客厅里登时就安静下来,一家人都惊诧地看着老爷。
李润珠的脸白了,李夫人的脸黑了,李崇乾的脸红了。一家几口,各种脸色一言难尽。
李大人怒极,唤人取来家法。这下,李崇乾不敢说话了,也不吼,也不闹,就呆呆地看着。李夫人吓得一下子就跪下来,抱着李大人的腿哭道:“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有了这个孩子,你可不能打。”
李润珠也跟着贵了下来:“爹,不要打哥哥,他是玩笑话!”
“玩笑话?”李大人哼了一声,这些日子,他也从下人那里听了不少关于儿子好男风的传言,也没当真过,可是终究还是留了心。今日,见他亲口这么说,这不就是坐实了好男风了?还能有假?
李崇乾也不求情,只愣愣地站着,嘴里干巴巴地说:“对不起爹爹,愿意领罪。”
一番话说得李润珠打死他的心都有了。不管是不是好男风,就不能低个头,认个错,哄一下爹娘吗?
父子两个,争锋相对,谁都不让步。李大人在外都是一言九鼎的,如今说好了上家法,自然要上家法了。他狠着心,举起手里的棍棒,狠狠地落在李崇乾的背上。李崇乾咬着牙站着,任凭他怎么打,愣是不哼一声。
“哥,你求个情,认个错……”
李润珠在旁边拦着她爹的棒子,对着哥哥恳求。她娘也来了,抱住了老爷的腿,对着李崇乾道:“快走罢。”
李崇乾得了话,赶紧飞也一样地走了。只留下三人,各怀心事。
那天,三人都没什么胃口,匆匆扒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筷子。她爹更是从头黑道尾。
下午,李润珠陪着母亲一起去刘家看人。刘家夫人倒是很热情,欢欢喜喜地将一行人迎进门。又让女儿出来接待二人。
李润珠见刘家二娘相貌俊秀,且很是大方,还想着:这要是未来嫂子,我倒也愿意的。
当日下午,大家都很欢喜,还约定随后就将八字给人算一算。也算是初步说定了。
谁知,也不知是谁在刘家说了些什么,刘家人突然反悔了。当晚,刘家就让媒婆送信过来,说刘二娘有了心仪的人,不能答应婚事。
李大人平静地听完,拿起茶碗,轻轻地刮着杯子,听得媒婆心里发寒。
李大人冷冷地说:“既然有心仪的人,那为何还会答应媒婆相亲。居然想用这样明显的托词敷衍,难道我们家儿子就偏要赖上他们家女儿了!真不知,这刘家人是不是故意拿我们家儿子耍着玩儿的!”
那媒婆当即就吓得哆哆嗦嗦地说:“我们不敢,是,是,今天下午有传言……”
李大人盯着媒婆的眼睛,身上散发出冷冽之气,声音也越发清冷:“你直说。”
“有人说令郎因为好男风,今日被赶出家门了。”
“啪!”
一个杯子被摔碎在媒婆的脚边,李大人的脸已经冷得掉冰渣子了。媒婆本来就是胆小的人,平日里这些达官贵人一个都不敢惹。如今见这相爷已经气得这般模样,早就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腿脚一软,从椅子上跌落下去,跪在地上磕头道:“求大人饶命,这些都是那些纨绔说的,我也是道听途说。大人息怒。”
“滚!”
媒婆听见这话,如蒙赦令,拔腿就跑,一刻也不想停留。
这次相亲,就这样收场了,让李家二老平白无故地受了一顿闷气。
****
“念娇,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李润珠简直要哭了,“我哥吓得已经好几天不归家了,都躲在谢子玉那里。这留言怕是越来越疯狂了。如今,我未来夫家也听到了些风声,听说他们家里也有些不太快活。三郎还托人告诉我,他不会改变主意的。他他他,说的什么风凉话,差点给他噎死。”
“噗……”
舒念娇不小心笑出来:“他真是会表心意。应该不是风凉话,是表立场吧。”就是不太会挑时候。
李润珠瞪了她一眼:“笑笑笑,你还笑。你也不怕谢公子跟着我哥跑了。”
舒念娇:……
“他要跟谁跑就跟谁跑,我才懒得管。”
舒念娇心说:他当然不能跟你哥跑,他又不好男风。
不过她可不能这么说,现在这个时候,再提什么“男风”,李润珠一定要跟她拼命。
舒念娇只好宽慰道:“你也别闹心。我想你哥哥说的是气话。好男风的人可不是这样。说不定他是逗你玩儿呢。”
李润珠勉强笑了笑:“好吧,但愿借你吉言。对了,好男风的人是什么样?”
舒念娇一下子噎住了,她也只是随便扯的,没想到许多。如今李润珠问起来,她也只能凭着感觉说:“我哪里知道好男风的人是怎么样,也不过是凭着感觉的。我觉得吧,如果真是好男风,那平日里应该会有所表现。”
李润珠紧追不放:“你的感觉是怎样的,快给我说说看。我的脑子已经坏掉了,完全不顶用了。”
舒念娇只得慢条斯理道:“其实好男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喜欢的人是男人而已。喜欢同性还是异性没什么本质区别,对另一个人的关注总是难以掩饰的。他若是真的喜欢谢子玉,那么一颦一笑,言谈举止总会不经意地对他表现出格外的关注。我跟他们接触的那几次,没有看出私情来。”
李润珠总算表现出些许生气来:“念娇,你真这么看吗?那我就安心了。唉,我要回家了,你不介意我拿你这套话去劝劝家母吧?”
舒念娇轻笑:“悉听尊便。”
李润珠道了声谢,从椅子上弹起来,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
谢子玉走到门口的时候,与一个人恰好撞了个满怀。一个身着翠绿色罗裙的女子正好撞在他的胸口。谢子玉赶紧后退一步,对着来人躬身一揖,道了声“抱歉”。
李润珠的鼻子正撞在谢子玉的胸前,只觉得鼻腔里一阵酸痛,温热的液体从鼻子里流出。她吃痛“啊”了一声。
谢子玉闻声,抬头便见她捂着鼻子痛得脸色铁青的样子,更骇人的是,鲜血不住地留下来,她还胡乱地擦了几下,糊得脸上都是红红的血道道,看起来太吓人。
谢子玉心里也是一惊:这这这,看起来太夸张了吧。我也就是轻轻地一撞,不会把人家姑娘的鼻子撞歪了吧。这要是破了相,不会还要对人家负责吧?
我可是已经定下了念娇了,不会再娶其他人的。钥匙真的逼急了,那我就只能跑了。
“你,还好吧?”战战兢兢地问了句,谢子玉上前走了两部,将她的头抬起,见鼻子还是正的,心里放心了一些。安慰道,“李小姐,你虽然刚刚这一下撞得有些重,好在没有破相,鼻梁还是好的,你尽可放心。”
说着掏出巾帕将她脸上的血道道擦掉,温声道:“请昂着头,让我带你到西南院去歇脚。待会儿换一身外衣再走吧。”
李润珠昂着头,也不敢低下去,只好含混不清地“嗯嗯”了两声,一切听凭他的吩咐了。
谢子玉又隔着衣服,将她扶到西南院,对着里面喊了声;“念娇,快,让小翠打一盆水来。”
舒念娇听见是谢子玉的声音,也不管情况有些奇怪,马上吩咐了小翠一声,自己跑到门口去看了一下,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只见李润珠昂着头,一直在流鼻血,身上的衣服都染红了。谢子玉站在她旁边,小心地扶着她,还贴心地指着路。
“这里有台阶,小心。”
“前边有门槛,唉,对,就是这里。”
“我们往左边走一步,对对,现在直行。”
……
舒念娇只觉得自己要风中凌乱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李润珠不是回家了吗,这惊天动地的鼻血是怎么回事?
还有,谢子玉,你确定前几日说的情话都是真心的?变脸这么快,这样亲密地扶着,你确定我看不见吗?
扶了扶额角,舒念娇转过眼,得出最终结论:果然,相信男人的一张嘴,不如相信白日见鬼。
谢子玉抬头,看见的正是看着别处皱着眉的舒念娇。他没有多想,直接就喊了出来:“念娇,你快来帮帮我啊,将李小姐扶过去。让小翠拿一条毛巾,蘸水后敷在她颈后。”
舒念娇压下心里的怒意,想着以后再找你算账。一步一顿地走过去,将李润珠的袖子牵起,将她扶到椅子边,让她慢慢地坐下去。
小翠端着一盆水,将蘸着冷水的毛巾放在李润珠的颈后。李润珠保持着仰着的姿势,心里咆哮着赶紧好。
谢子玉已经看出舒念娇脸色不太好,附在她耳边悄悄解释着。
舒念娇终于听明白了,意味伸长地看着谢子玉:“你这撞得可真重啊,我怕润珠她要流血到地老天荒了。”
一旁的李润珠一听这话,哼了一声:“你可别咒我,我才不要流血而死。”
舒念娇笑:“好好好,我都是瞎说的。你这一下撞得不轻。我看你外衣都脏了,让人取来我的衣服,你换一身吧,回头我让人把你的衣服洗好了再送回去。”
李润珠闷哼了一声,无奈道:“随你吧。”
舒念娇见她这样,笑着让小翠把那件鹅黄色的长裙拿来,等李润珠不再流血了,就去她的房间里换好衣服。又让小翠给她梳好发髻,最后才回家去。
*****
“你这样可不行啊。”舒念娇围着谢子玉转了一个圈,幽幽地说,“你打算跟李崇乾一起住多久?”
“嗯?”谢子玉这才反应过来,舒念娇说的是京城里的流言。他也曾听人说过,李崇乾和他是一对断袖。这些流言他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因此不甚在意地说,“我们只是一般朋友,他无家可归,我就是收容他一下而已。”
舒念娇摇了摇头:“也不能让人家这么乱说啊,再这样下去,连润珠的婚事都要受到影响了。李公子应该也不想他妹妹为了他的事情,在夫家抬不起头吧。”
谢子玉睁大眼:“居然有这么严重吗?”他也和李崇乾讨论过,他们觉得,无非是一些人不怀好意的以讹传讹,只要他们行得正,谣言自然就会不攻自破了。
舒念娇摇了摇头:“你们将名声想得太简单了。一个人想要洗白名声,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就如她想要洗去“私生女”的标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虽然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是私生女,可是她顶着这个名声活了这么久,已经没办法洗脱了。她已经顶替了那个人的人生那么久,久得很难再恢复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