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使,不知使团此行有何贵干?”
明帝疑惑地看了看使团,对于陈国要出兵相救开始没信心起来。
主使是鸿胪寺的杨大人,闻言马上站出来,躬身道:“陛下,我国天子听说贵国北疆战事处于相持阶段,感念于贵国对于抵抗北掳做出的努力,故此派遣我们前来,看一看我们可以帮上什么忙?”
“此话当真?”明帝眼睛一亮,赶紧追问起来。若是陈国愿意出兵,自然可以解燃眉之急。
“自然,华国在陈国之北,为华国和其他南方的藩属国阻挡了来自北方的蛮族的压力。此次华国的危机,也是所有中原大地的危机。蛮子入关后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陈国与华国既是对手又是伙伴。当今存亡之际,我国天子愿意摒弃宿怨,一致杀敌。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明帝也跟着念了一遍,眼中慢慢升起氤氲的水汽。所有的绝望因为这句话而一扫而空。
“陈元帝果然深明大义,代我向他表达我最高的敬意。我也在此像你们保证,在我有生之年,两国绝不开战。”
杨主使闻言,心内大喜,陈元帝的嘱咐已经完成,两国的关系暂时被修复。
“主使,你们天子的决心我已经知道了,可是你们不是就带了几个人来唬弄我的吧?”
明帝见杨主使的表情实在可疑,试探地问了句。
他这可不是杞人忧天。当初战国的时候,张仪就层空口无凭,许诺楚怀王六百里的土地,让楚国和齐国绝交。事后,又否认了当初的承诺。让楚怀王成为诸侯间的笑柄。
所以,说的再好也没用,就要看你做的怎么样!
明帝看了看杨主使,哼哼,想要蒙我,可没那么简单。
杨主使赶紧躬身答道:“我们不敢趁火打劫。此举是想用出兵换取两国未来的和平共处。既然陛下答应了我们的条件,我们自然马上就出兵。我们在华国和陈国的边境上已经安排了重兵,只要我的人一去,他们马上就挥兵北上,可以一举将右贤王的队伍歼灭。”
明帝似笑非笑:“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要让你们的人进入京城?”
“不不。陛下误会了,我们无意于进入贵国的都城。我们的兵卒埋伏在曾经的大梁的薛州,可以直接在京城外与右贤王相遇,而不进入京城。右贤王如今孤军深入,再过几日必然会陷入粮草不足的窘境。希望陛下可以撑到那个时候。”
“可!”明帝一时心情大好,颔首道,“就按照你说的去做。我有个要求。”
“陛下请讲。”杨主使恭敬作答。
“让你们的人攻克了右贤王后不要穷追不放,而是马上继续挥师北上,与我们北疆的部队合并,一起将北方一举荡平,至少二十年内再无北患。”
杨主使想了想,与陈元帝的交代没有出入,便满口应承下来:“如此最好。陛下,我们应该将这些写下来,立下字句,争取百年内和平共处。”
“好,准了!”明帝笑了笑,让人宣李相和云相过来议事。
战事的阴云也在商议的过程中消散了不少,陈国表现出的极大的诚意让二相都感到讶异,继而是绝处逢生的喜悦。这世道锦上添花易,可是雪中送炭却难。而今日的陈国,就是在雪中送炭。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当日便将条约的内容都商量完毕了。宫人将条约送到明帝面前,他粗略扫了一眼,心里格外安慰,只提起朱笔在几个小地方改了一下,便让人送回去誊写一遍。
当超好的条约再次送来的时候,明帝当即就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陈国的代表杨主使代表陈国也签了自己的名字。
条约一式两份,陈国和华国各保存一份。杨主使当场就将条约放进了一个牛皮纸袋,在封口处用火漆封好,然后从护卫队里选了最精壮的一个,在他的耳边叮嘱了几句,让人连夜将信送回去,又从身上掏出了一个老虎型的物件,交到侍卫手里。
杨主使道:“去吧。”将人带来吧。
侍卫将东西收好,然后一拱手,快步走出去,迁出一匹千里马,立刻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李崇乾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他的脑中还在回想着刚刚的那一幕,从杨主使手里交出去的那个东西,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虎符!
所以,陈元帝已经做好了出兵的准备了,只是事先通知一声。不管明帝如何作答,陈国都会出兵。可是,这是为什么呢?陈国为何如此急切,真的是因为唇亡齿寒吗?
他斜眼看了一眼谢子玉,见他眼眸微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
第二日,明帝因为心情大好,安排在宫里设宴,打算好好款待使团。
消息传到东宫的时候是早晨,舒念娇和柳勇正在用膳。柳勇一听晚上有宴会,意味不明地说了句:“我要守孝,不能去。”
通报的人为难地说:“太子殿下,陛下懿旨,希望殿下可以出席。”
柳勇仍是恹恹的样子,不感兴趣的说:“可是我还在守孝期啊,又吃不得荤腥,又喝不得酒水,去了有什么意思?难道是看着你们吃喝?”
宦官赶紧解释道:“殿下不必担心,陛下已经为殿下考虑过了。殿下可以穿素服出席,宴会上也会安排果酒和果汁,吃的也会准备一些素食给殿下。”
宦官说完恳切地看着柳勇,这位可一定要答应啊。若是他完不成任务,就只能领罚了。
“呃……”柳勇刚想要拒绝,一抬头就对上了舒念娇的目光,只见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又轻轻地点头。
摇头?点头?
柳勇不自觉地将“不”字咽了下去,轻声道:“呃,既然是父皇的旨意,那我一定会去的。”“好,奴婢现在就回去禀告陛下。殿下深明大义,陛下一定会很开心的。”
宦官飞快地将一串话吐完,行了一礼,赶紧就一溜烟地回去了。
“念娇,你为何要我去?”柳勇不解地问道。
舒念娇笑道:“如今皇后娘娘不在了,您失去了最大的依靠。可今上也同时失去了爱人啊。您这时能出现,就是在支持陛下。”顺便,也可以刷一刷大臣的好感度,哈哈。
柳勇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对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舒念娇轻笑一声:“自然要去的,还有尹侧妃也要去。至于皇长孙,他还太小了,怕吃坏了肚子反而不美,就留下来好了。”
啊啊啊啊,原来这么麻烦!柳勇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左边耳朵钻进了脑子,又从右边耳朵出来了。
“你是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舒念娇柳眉倒竖,等了一眼柳勇。
“啊,不是啊,我在想……呃……你晚上穿什么?我晚上穿什么?”
又来了!舒念娇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我们穿的素净些就好。”舒念娇伸出食指,指了指柳勇身上的衣服道:“这件就很好。”
柳勇看了看自己,这件衣服确实很不错,料子是雪缎的,衣服上还绣了一些淡色的花纹,不光看起来大气,穿起来也很舒服。
不不过,这么快就定下来,总觉得太子妃好像有些敷衍啊。
“那,念娇,你穿什么?”
舒念娇凝神静思,好半天才说:“我穿那件素色襦裙就好。”
等富贵凤命将裙子拿来,太子这才傻了眼,自己的这身完全不能比,她的那件好多层,最外层绣了繁复的花纹,足足废了绣娘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工。
虽说都是素服,可这差异有胆大啊,人家心里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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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素色常服,绑着白色束带的柳勇在寝殿外来来回回转了无数圈,终于忍不住走到门口,对着里面问道:“念娇,你好了吗?”
“快了,你再等等吧。”
舒念娇的声音隔着门板听起来格外慵懒。
柳勇急的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心疼得周嬷嬷连连叫苦。算起来,这已经是地五遍了。太子在门外也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不是他啰嗦,是舒念娇真的太墨迹了。一个时辰前,她就将太子赶出去,自己在寝殿里开始拾掇。到底是怎样的衣服,要穿这么久!
可怜柳勇站在门口已经快站成望妻石了。
周嬷嬷这才知道为何她一个半时辰前就要柳勇梳洗,周嬷嬷还想着太早了些。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早,太子妃的效率,确实是需要一个时辰的。
“念娇,你衣服穿好了吗?我要进去了。”
柳勇再次问了一遍。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回答就是默认吧?柳勇暗想,忍不住将手把在门上,“那我推门了啊……”
他还没发力,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壮硕的身影挡在前面,柳勇只觉得光线瞬间暗下来。
“富贵!你在这里干嘛?”
柳勇的手还维持着之前的动作,不无尴尬地问道。
富贵看了眼他,恭敬地回答:“奴婢给您开门啊。”
“呵呵……”
不是拦着我就好。柳勇讪笑两声,从她身边挤进去,正好看见舒念娇从梳妆台上取出一根玉钗,对着镜子插入了云鬓里。
“这这这……好漂亮的玉钗啊……让我看看先。”
柳勇只觉得自己的全部精力都让玉钗给吸引过去了,对于她身上繁复的宫装反而来不及多看一眼。
他几步走过去,半蹲着身子,在舒念娇四周仔细地看着,全方位地将玉钗打量了一遍。好漂亮!柳勇只觉得这之钗美丽极了,特别是钗头的两只凤凰,看起来真是栩栩如生。
这样流畅的线条和光润的色泽,好想去摸摸看。
“啪!”
柳勇只觉得手背上挨了一下,低头一看,才发现是舒念娇隔着衣袖拍在他的手背上了。
“叫你乱摸!”舒念娇嗔怪道。
恰好此时,尹侧妃走了进来,正好撞见二人嬉戏的一幕,突然觉得心里发酸,想起了从前的日子和逝去的亲人。
“啊,对不起,我来的不是时候。”
尹清屏赶紧低声道歉,低着头要推出去。舒念娇瞪了一眼柳勇,后者赶紧摆手道:“没有,我刚好要出去。太子妃也快好了,我们一起在外殿等她吧。”
说着大踏步走过去,擦身而过的时候,轻轻地挽起尹清平的胳膊,带着她一起走出去。尹清屏的身子颤了颤,终于还是顺从地跟在他身边。
居然能与他并肩而立!尹清屏心内五味杂陈,这一天,她已经等了太久了。
二人就这样肩并肩走着,柳勇的鼻息间都是尹清屏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这让他的思绪突然明晰了很多,一些儿时的记忆纷至沓来,在脑中盘旋不去。
一直走到外殿,柳勇依然还在轻轻地挽着尹清屏的手臂。
“殿下,您该放手了。”尹清屏红着脸悄声道。
一声清脆的女声将柳勇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低头看着站在身边的女子,突然发现自己往日的种种表现实在是可笑。
“清屏妹妹,我是不是很傻?”
尹清屏抬眼,定定地看着他,眼睛亮如星辰。
“不,殿下,您只是保存了那份纯真。”
“是吗?希望如此。”
柳勇松开了手臂,薄荷的香味渐渐离他而去。
只觉得脑中又是一片混沌,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唉,到底是什么啊?刚刚好像说了什么东西,怎么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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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太子殿下一行出现的时候,参加宫宴的大臣这才发现,原来东宫的颜值这么高。太子穿着一身素色常服,看起来儒雅而大方。单论长相,跟对方使团里的那两个年轻人不相上下。众人忍不住看了看使团的方向。
谢子玉和李崇乾原先在和使团里的其他人在聊天,此刻也敏锐地察觉出气氛的变化,抬眼向入口看去,只见一行三人出现,当中一人一身素服,眉宇之间有淡淡地忧色。旁边两个女子都是容貌清丽,其中一人云鬓上插着一支玉钗,钗头的凤凰格外醒目。
念娇!谢子玉立刻就被那女子吸引过去,在心中呼唤出那个名字。她还戴着玉凤钗,说明她还固守着他们的承诺。
舒念娇抬眼四顾,正好对上一双炽热的眸子,心神一荡,立刻就寻到了坐在第二排的谢子玉。他今日穿着一身红色官服,玉冠锦袍,与两年前相比,脸上多了几分冷冽之气。
二人隔着大半个宴会厅,遥遥地看了一眼,舒念娇暗暗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二人就默契地红移开了目光,若无其事地保持着原先的表情。
李崇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在心里暗叹真是演技派啊,久别重逢还能装作若无其事,也就他俩了。
“圣上驾到!”
小太监在宫门处高喊一声,殿内立刻就安静下来。众人赶紧正襟危坐,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待明帝在御座前坐下,众人琪琪下摆,口呼“万岁!”
明帝摆手,让大家各自随意。使团的成员齐齐像明帝敬酒,口中溢美之词听得明帝心花怒放。
华国的大臣也不甘示弱,一个个都举杯像明帝和太子敬酒。喝到后来,明帝面上微醺,目光迷离。
太子见他有些醉了,赶紧替他挡杯,对着上来敬酒的大臣道:“父皇是千金之躯,不可饮酒过量。就让我这个作儿子的替父亲喝吧。”
下面有人马上议论起来:“太子不是还在服丧期吗,如何能饮酒呢?”
虽然说得极小声,还是让明帝听见了。他只是微闭着眼睛,想看看太子到底是如何作答。如果是国家的储君,就必须会与臣下周旋,否则如何治理天下。
柳勇刚刚也是一时心急,才出来替明帝挡酒。他是心思单纯的人,一时没有想起服丧的事情。如今有人提起,自然要解释一下。
若是不喝吧,显得出尔反尔,堕了面子不说还让皇帝看亲了。若是喝了吧,又与礼教不符,这如何是好?
踌躇之际,他偷偷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太子妃,只见她嘴唇噏动,吐出两个字,柳勇顿时恍然大悟。
“这位大人,我如今在服丧,只能以果汁代酒。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先干为敬,您随意。”
说着便端起手边的果汁,仰起头一饮而尽。
那官员原先有些不乐意,但柳勇的话说的熨帖,表情又恭敬,让他心底的不快也一下子就消散了。
谢子玉早就捕捉到了舒念娇的小动作,一时心领神会,面无表情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细细地品尝起来。
李崇乾笑着打趣道:“怎么,这杯酒什么味道啊?”说着提起他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抿了一口道:“真酸!”
谢子玉瞪了他一眼。
“滚!”
这顿饭大家吃得各怀心事,最开怀的就是明帝了。太子在宴会上表现得举止有度,进退自如,看起来长进不少。大臣们虽然从前对他有所微词,对他今日的表现也是拍手称好。
这才是储君的样子吗。
第二日,明帝宣布京城戒严,个府衙贴出告示,说陈国的援军就在路上,让百姓加强戒备,不要丧失了斗志。
一时间京城里人人欢欣鼓舞唔,百姓在皇宫外请愿,到时候出城和城外的援军一起里外夹击,给右贤王的军队以沉重的打击。
呼声一波大过一波,一层层像外传去。城外的敌军听见呼声,心里越发没有底气,将领也是议论纷纷。最后,右贤王力排众议,坚持再围城几日。
十日后,就传来了陈国的军队已经过境,直逼京城的消息。
又过了三日,陈国大军已经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他们士气正盛,遇上了疲惫之师,双方一交火,高下立现。
右贤王的部曲远离家乡,孤军深入,又有强敌出现,胜率几乎为零。右贤王顿时溃不成军,只好收拢残部,一路向北,班师回朝。
京城之围一下子就解决了,明帝顿时觉得很解气。
正高兴的时候,太监总管进来传话:“使团有成员要离京。”
“宣。”
明帝正疑惑,只见一个年轻人迈着稳重的步子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对着他行了一个大礼。
“你要离开?为何?等战事结束再回去不是更好吗?”
谢子玉不卑不亢道:“陛下,此次是陈国的西北军开动,才解了京城之围。臣下原本就是西北军的,为了护卫使团才会跟着使团来了京城。如今刚好西北军就在城外,我也该归队了。待使团归国的时候,或许还能赶得上一起回去。”
说完便笑了一下。
明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发现他跟自己见过的某个人很像。
“你是不是姓谢?”
谢子玉心头一震,不知明帝为何突然发问,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是。”
“谢子玉?你是谢子玉!”
明帝惊呼一声,差点没认出来。
这次换做谢子玉震惊了:“陛下如何认得在下?”
“呵呵,太子妃入宫前曾经与一个叫谢子玉的人有过婚约。朕自然要调查一下,朕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你的画像的。”
“原来如此!”谢子玉深深一揖,感慨道:“多谢陛下还能记得我,让在下感激不尽。”
明帝脸色微变,目光清冷道:“既然你是谢子玉,有些话可要问一问了。这次太子妃头上的玉钗我认得,有些来历吧?”
谢子玉点头:“是,那是大梁已故的谢贵妃的。”
“她姓谢,你也姓谢,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姑母。”
明帝点头:“如此便是了。那这支拆如何到了太子妃的手里?”
谢子玉低头不语,这话他不能说。
明帝冷哼一声:“你不敢说,我来说!这支钗是不是你送给太子妃的?你当年提亲送了不少宝物,我都知道,可礼单里没有这支钗。杨府里也没有关于玉峰拆的记录。所以,我能想到的就是,它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谢子玉只觉得后背发凉,眼前这位比他想的更加老谋深算,所以他保持着沉默的态度来面对他。
“谢子玉,我可以允许太子妃曾经跟你有牵连,可我不能允许你们将来还有牵连。所以,你不必再来华国了,这里不欢迎你。”
谢子玉身子一震,他这是被放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