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明帝还在审批奏章,只见内侍传话说李相带着一个年轻人求见。
明帝新能力疑惑,便宣他们进来。
待二人走进,明帝认出那年轻人正是使团的人。因为年轻人很低调,明帝便没有在他身上留心。
“李相,今日与此人一起前来是为了何事?”明帝心情尚好,说起话来声音也温和了不少。
李相脸皮涨红,赶紧跪下,口中连称“惭愧。”
明帝从来没有见过李相如此尴尬的样子,好奇心顿起,忙问道:“李相有话尽管说,何至于此?”
李相长跪不起,口里喊着:“臣有愧,臣对不起皇恩。”
明帝看了看李相,又瞧了瞧站着的李崇乾,心里突然涌起奇怪的想法。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二人的五官多有相似之处。若是李相剃掉胡子,二人就更像了。
明帝笑容一敛,指着李崇乾问李相道:“李相,这位难道是你在陈国犯下的错误?”
二人闻言具是一惊,齐齐喊出声来。
“啊?”
“啊?”
明帝见他二人如此反应,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了。想不到李相看起来是正人君子,实际上却喜欢沾花惹草。
“朕不会因此怪罪你,起来吧,只是要想好如何跟夫人交代才对啊。”明帝语重心长地教诲。
李相颤巍巍地站起身,心内五味杂陈,真是有苦说不出。
万千情绪最后只化作一声:“是。”
明帝见他如此,心下好笑,笑问李崇乾道:“你这孩子跟李相还很像啊,这些年跟着寡母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李崇乾看了看李相:爹,我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李相斜睨了他一眼:你自己看着办吧。
李崇乾定了定心,从容不迫道:“是啊,陛下,臣在陈国没有一日不想着父亲。最近的两年,臣在陈国已经了无牵挂,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踏上华国的土地,与父亲相认。”
一席话说的李相眼眶湿润,想起儿子在陈国举目无亲的样子,忍不住偷偷地抹了抹眼泪。明帝也感动得不轻,对着他赞赏道:“果然是个孝顺的。要不就这样留在华国吧,刚好可以尽孝。”
李崇乾见目的马上就能达到,赶紧拒绝道:“陛下,臣愿意为了华国留在陈国。”
什么?明帝觉得自己被绕晕了。什么叫为了华国留在陈国?
“陛下,我如今已经在鸿胪寺任职,平日里很是清闲,有大把的时间去游山玩水。我甘愿留在陈国,收集关于陈国的山川地理和军防的信息。在华国需要的时候传递过来。”
明帝只觉得心头一动,沉吟片刻就答应下来:“准了!作为留在陈国的棋子,你需要时刻记住自己的任务,不到万不得以不要暴露自己。”
“臣领旨!”
三日后,李崇乾在明帝的授意下“认祖归宗”。
半个月后,李崇乾与京娘在李府成亲。李府张灯结彩,来了很多同僚。但是,他们并没有将这位李府公子与使团的年轻使者联系起来。在他们大多数人心里,谢子玉才是乘龙快婿的人选,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位身上了。
李相与李夫人坐在上席,接受着二位新人的大礼,心里激动不已。
二位对这位儿媳妇都是很满意。特别是李夫人,看京娘是怎么看怎么顺眼。跟先前的刘二娘相比,简直是神仙妃子一样。这样一想,当年的那些气都不算什么了。
李相很欣赏京娘能千里相随的勇气,告诫李崇乾道:“今后要好好待京娘。”
李崇乾认真的答应了。
李润珠在旁打量着精良一眼,见她身量颀长,皮肤白皙,凤冠下若隐若现的侧脸看起来很美,眉目之间全是满足的幸福感。
这位才是真心爱慕兄长的女人啊。李润珠也是感慨万千,当初她还担心兄长会与谢子玉是一对断袖。如今二人都有了归属,总算是让人放了心。
她想起宫里的那位,一时有些可惜起来。若是她跟的是谢子玉,现在必是比嫂子还要幸福的。
在众宾客的起哄下,二位新人被送进了洞房。李润珠跟着过去,陪着未来嫂子说话,给她排遣一下紧张的感觉。
“小姑子,你在吗?”
京娘顶着头上的冠冕,低声问。
“在呢。”李润珠起身,走到京娘身边,拉住了她的手,宽慰道,“我在这里,嫂子。”
京娘这才安心,捏了捏李润珠的手道:“我还以为这是做梦呢,没想到是真的。”
李润珠笑:“我成亲的时候也是这般紧张,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京娘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唉,我这辈子算是没有遗憾了。你兄长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要不是遇见了他,我还不知道在哪里漂泊呢。”
李润珠来了兴趣,忙问道:“嫂子,我哥哪里好,入了你的法眼?”
京娘笑:“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小时候曾经被人贩子拐卖,后来是谢公子和你兄长设计救出了我们那一批人。我才能回到父母身边。我就是在府衙第一次见到他的,从此就记住了他。”
李润珠瞪眼:“还有这重关系?我哥知道吗?”
京娘摇头:“我没告诉他,他还以为第一次见我是在杨府呢。”
李润珠唏嘘:“唉,你不告诉他也好,他这人心软,说了他会心疼的。对了,嫂子,我听说,后来我哥还在华国境内救了你一次,这才知道你是追寻他而去的。”
京娘狡黠一笑:“你也信?就他那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对付那么多人。”
李润珠愕然。
京娘道:“那次,是我家的各位堂兄长和叔伯一起设下的局。我们在那条路上等了他好几天,才等到他过来。为了我,叔伯和堂兄长们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幸亏后来谢公子把他们给放了。”
什么?李润珠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要被颠覆了。这位未来嫂子可不简单啊,有勇有谋不说,还意志坚定,说起来,自家兄长反而配不上她。
二人说了不少话,李润珠渐渐与这位未来嫂子熟稔起来,她也开始说起自己在婆家的事情。京娘静静地听着,末了说道:“既然如今在华国的处境艰难,不如悄悄跟我们一起去陈国吧。王家三郎是有名的才子,留在鸿胪寺或者跟着谢公子干,都比现在赋闲在家好啊。读书人,大多是心怀天下的。战国的时候,那么多的有识之士不都是离开了故土,去寻找适合自己的主子吗。三郎为何不试一试呢?”
李润珠只觉得心头一亮,她一直为此伤脑筋,却没想过,可以换一个主子试一试。只是,她还有些犹疑,便问道:“可是,这样行吗?不是会被人说不忠不义吗?”
“怎么会?苏秦厉害吧。可他也是个间谍啊,还是死间。为了燕国,把齐国的一池水给搅浑了。”
“啊,不行,三郎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京娘笑着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傻丫头,你真是呆了。我不过是举个例子而已。你可以告诉他,郑国也是间谍啊,可他为秦国留下了郑国渠,名垂千古,多少年后人们还在称颂他的功绩。如果可以造福一方,同样可以青史留名的。”
“青史留名?”李润珠眼睛一亮,她终于找到可以打动三郎的东西了,对于一个饱读诗书的人来说,能青史留名就是最大的功绩。
几日后,当李润珠带着王三郎登门造访,说是想要跟他一起去陈国历练,李崇乾还很诧异。三郎不好意思地将京娘拖李润珠转告他的话说了一遍,李崇乾才知道自己的妻子做出的努力。
“嫂子真是有见识,枉我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却如此狭隘。不管是哪里的百姓,都是华夏土地的子民,都值得我们去努力,这才是我努力出仕的原因啊。”王三郎由衷地赞叹,
李崇乾也觉得心内激荡,感慨道:“不说你,就连我也差一截啊。”
使团出发前,李润珠去了一趟东宫,觐见了太子妃。二人久未见面,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谈。舒念娇便让富贵和周嬷嬷将所有的宫人都待下去,二人坐在一起说了很多悄悄话。
舒念娇从梳妆匣里取出玉凤钗交到李润珠的手里,吩咐道:“见了他,就交给他吧。我能在他面前戴一次,就足够了。如果将来有缘相见,我等着他亲手给我戴上。”
李润珠将玉凤钗收入袖口的暗袋,点头道:“娘娘放心,这一天不会远的。这天下,已经烂透了。我听我爹说,承恩公那事就是云相联合蛮子设下埋伏的。陛下也有所察觉,却无可奈何。皇权已经被士族给把持了,陛下能依靠的也就是我父亲了。”
“陈国那边内耗严重,据我哥说几个皇子争夺皇位已经不顾手足之情了,可陈元帝还是一味包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我哥还说,在他出使之前,还曾见过一个人很像承恩公世子。娘娘,我只是私下跟您说一声。要不要对尹侧妃说一声就看您的意思了。”
舒念娇点头:“我知道了,这是好事。我会告诉她的。倒是你,从此山高路远,你要好自为之。保重!”
李润珠眼眶微红,反手握住舒念娇的手道:“娘娘,您也要保重!”
此后,舒念娇去了一趟尹侧妃的院子,将李润珠的话告诉了她,末了告诫道:“我也是听使团的人说的,不知真假。你听了就听了,别多想,也别问别人。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对世子反而不好。”
尹清屏点头:“多谢娘娘告诫,我记下了!”
自此,尹清屏全心在佛前祈祷,保佑她兄长能平安。对于儿子,她也无心照顾,便抱到了舒念娇的寝殿里,由舒念娇亲自看管。
*****
京城之围解决后,明帝亲自下旨,宣苏锦言夺情起复,跟随陈国的西北军去往北疆,一起抗敌。
苏锦言推辞不过,只得即刻启程。
云泹与他短暂重逢后不得不重又分开。偌大的将军府只有云泹一个主人,每当半夜,她总是能听见各种奇怪的声音,长此以往,精神变得涣散。
云相怀疑将军府不干净,便私下与杨怙商量,将云泹接轨家调养。杨怙听罢,当即就答应下来。
苏锦言在路上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此人面带银色面具,将整张脸都给盖住。他估摸那人与自己的年纪相仿,却顶着一头银发,每当风起,银色头发被风吹起,看起来格外诡异。
那人是陈国的年轻将领,浑身散发着强烈的杀气,目光凛冽得让人不敢直视。
苏锦言直觉:此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路上他们快马加鞭,与右贤王的一支散兵相遇。西北军顿时个个摩拳擦掌,要将这伙人吞下。此时,银色面具翻身下马,在主帅脚边拱手说了些什么,就见主帅点了点头,嘱咐了些什么。他这队的将士立刻便得群情激动,有个别还忍不住吹起口哨。
“他们为何这般高兴?”苏锦言悄声问起旁边的一个人。
那人流露出羡慕的目光,解释道:“主帅已经答应他们去解决那伙人了,这不是现成的军功吗,谁不高兴呢!”
苏锦言露出吃惊的样子。陈国的将士居然一点也不怕右贤王。想到之前他与右贤王的几次交手,那感觉绝对称不上好。
那时,苏将军命令他们在路边设下陷阱是那种成排的一丈长的竹竿,一端削尖,对着外边。这种长矛阵,对付疾行的旗兵很致命。如果来不及停住,就会直接撞上尖端,将人马扎个透心凉。
可不知为何,他们丝毫不惧,而且分明就兴奋起来,在离长矛阵很近的时候,突然用弩箭射击。一轮下来,埋伏的兵卒只剩下十之一二。
这还不算完,关键时刻,某人喊出一句号令,他们所有人便一致地勒紧马缰,整个队伍擦着长矛阵而去,后面的一波冲上来,对着陷阱射火箭,将陷阱付之一炬。连着剩下的二成伏兵也损失殆尽。
苏锦言很想上去提醒一声,蛮子其实也很狡猾,不要轻举妄动。可看着身边人那不以为然的样子,他还是将话忍住了。何必呢,这是在人家的队伍里,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半刻钟后,银色面具就带着一百号人先行出发,快马加鞭地赶上了散兵。不知他喊了句什么,对方如见了鬼一样惊慌失措,还朝着天嚷嚷着什么。
接着,银色面具微微抬手,对着那伙人里最高大的一个扣动了弩机。三支箭其发,射进了他的额头和眼睛。羽箭又从他的后脑射出,那人还来不及说话就已经死去了。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人都惊慌失措起来,没有了头目,他们就是一团散沙,只能任由别人揉捏。
“冲吧!”
银色面具一声令下,陈国的士兵立刻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入敌方的阵营里。与苏锦言的印象不同的是,此刻的散兵们暮气沉沉,已经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天生的煞气消散殆尽。
天啊,难道他们就这么被降服了?苏锦言有些莫名其妙,这算什么,难道他的父亲一直都错了?根本就不需要什么长矛阵?只需要简单的一个“杀!”就可以了。
事实证明,苏锦言考虑的太简单了,只见陈国的将士整齐地举起手臂,对着被包围起来的散兵扣下了弩机。羽箭齐飞,将其中的猎物扎成了刺猬。
“是弩机啊,这么多弩机!”苏锦言忍不住赞叹。
这种弩机始于陈国,非常轻巧,可以藏在袖子里,却有着与外观不相称的杀伤力。苏将军也层想过要从陈国引进一批,可随着两国交恶,这个想法便也被打消了。
“那是,我们西北军人人都有弩机。”旁边的人不无自豪地说。他知道华国如今还没有批量生产弩机的实力,而陈国的弩机已经远销到了蛮子的国境。
直到此时,苏锦言才知道为何右贤王的散兵会惧怕陈国人。因为他们的得利武器就是从陈国获得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陈国已经将右贤王看透了,谁胜谁败早就定下了。
“陈国的武器精良,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实在佩服!”苏锦言由衷赞叹。
不多时,银色面具带领着部下打扫完战场,带着战利品回来了。主帅见他们将敌军一举歼灭,也是心情大好。对着他赞赏了几句:“干得好,尹偏将,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说着还从身上摸出一颗珍珠,扔给了银色面具。
苏锦言却脑中飞速运转,“尹偏将!尹清明?他真的死了吗,还是说这位就是他?”
自此,苏锦言便留了个心眼,时时关注着尹偏将的一举一动。他发现这位除了带了个奇怪的面具,还有些性格孤僻,平时很少听见他说话。苏锦言想打听他的来历,层跟好几个人问起,可他们都对这位的来历讳莫如深。更让苏锦言奇怪的是,似乎整个西北军都不敢在私下谈论他。仿佛他们在害怕着什么。这就更让人觉得可疑了。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位故人。
“苏偏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想起。苏锦言闻声看去,只见身后有个瘦长的汉子打马上前,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
“苏偏将,真的是你啊!”
苏锦言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此人是他曾经的伙伴吴言。
“你怎么会在这里?”
“哈哈,此事说来话长啊。当初云中郡陷落,我拼死保护承恩公,最后体力不支倒下了。还是被流民救起的。后来我便混在他们的队伍里,进入了陈国的国境逃难去了。”
苏锦言皱了皱眉,且不说这话的可信度。单说吴言身为一城的守将,却跟着流民逃难,这,听起来也太没气节了吧。
“我将你的妻儿送到了陈国边境,你可见到他们?”
吴言咧开嘴,开怀地笑了:“偏将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与妻儿已经在陈国的边境相遇。偏将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此恩吴言一定会报的。”
苏锦言摆了摆手,摇头道:“罢了,我也不是为了要你报恩才这么做的。你我如今各为其主,怕是以后要在战场上相见了。不说这些。”
吴言知道他心里还有些不悦,此刻的他也是内牛满面,宝宝心里苦啊,可宝宝不能说。
“对了,那位银色面具是谁?什么来历?”苏锦言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尹偏将。
吴言的嘴角抽了抽,该来的总归是要来啊。
“偏将,这位是尹偏将!他有些来历。”
苏锦言微微侧目:“说来看看?”
“偏将,这位可是鬼面的人啊。他戴的面具就是鬼面的标志。鬼面是一种奇怪的组织,由陈元帝亲自指挥,通常是用来刺探情报,有时候也会执行刺杀的任务。”
苏锦言皱了皱眉:“那你可知道他的家世?”
“我的偏将喂,既然是鬼面的人,自然不会暴露真实身份啊,不然就会让人拿到把柄的。”吴言尽量打消苏锦言的好奇心。
苏锦言见他确实不知道什么,便也不再言语。
“苏偏将,我如今是这位的亲兵,必须去前面了。”吴言说完拱手一揖,一夹马肚子,便冲到了银色面具的身边。
苏锦言心里却越发疑惑,脑中关于尹清明的生死问题盘桓不去。
****
在陈国的将士参战后,蛮子明显应付起来有些力不从心,首领透过使者传递了想要停战的意愿。
苏浩穹与陈国的主帅一起商议。苏浩穹的意思是可以停战:“我们的百姓已经流失了很多,如今该趁此机会休养生息,让荒芜的土地重新被开垦,让破败的房舍重新被修葺。”
陈国主帅哼了一声:“苏将军,你难道忘记了,这些人从来都是言而无信的。你若是放过了这次机会,他们定会卷土重来。到时候,你们华国境内还能出一个如你一般神勇的主帅吗?”
苏浩穹气结,却无法反驳。
对方主帅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眼苏浩穹:“苏将军,你太容易心慈手软了。仅仅是蛮子的退兵根本就不是我们的目的,也不值得我们远道而来。你们的陛下,曾说要将蛮子赶走,换取边境的安宁。若是不能将他们敢到沙漠的那一边,北疆的安宁就没有保证。”
苏浩穹耷拉着脸,他知道对方说的都对,但是他有自己的私心,他想最大程度地保存北军的力量。
恰好此时,明帝的手谕也下来了,告诫北军要与陈国军队一起,将蛮子赶到沙漠那边。苏浩穹无法,只得决定跟蛮子决一死战。
成败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