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国西北军的军机帐里,谢子玉与尹偏将在悄声商量着什么。
二人暗中派出斥候搜寻蛮子的线索。斥候汇报说近期有人在军营附近鬼鬼祟祟地等着什么人的样子。
谢子玉敏锐地想到了什么,问尹偏将道:“尹偏将,你可还记得刺客的打扮?有没有编发?”
尹偏将想了想,摇头道:“他们都带着风帽,我不确定有没有编发。”
“风帽?”谢子玉眼睛一亮,颔首道:“这就是了,风帽是游牧民族长见的装束,陈国将士都是南方人,几乎不会带着风帽。一般也就是蛮子和北疆的将士会带着风帽,袭击你们的很可能是蛮子。据我观察,蛮子似乎从陈国得到了弩机,但是他们能很快得到消息,说明他们在华国有内应。你可想到了什么人?”
“除了苏将军和云相,我想不到其他人。”尹偏将坚定地说,“欲置我们于此地的,只有此二人。所以,苏浩穹、云相、还有蛮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谢子玉补充道:“你忘了,还有暗中给蛮子弩机的人,不知是陈国的哪股势力?”
尹偏将目光一沉:“陈国如今内斗严重,看来哪位皇子竟然为了皇位而联络了蛮子,我们得小心些。”
谢子玉点头:“是,西北军内部曾经被我揪出了好几个内应,都被悄悄处决了。就不知道如今还有多少人是可信的。这次斥候发现的那些形迹可疑的人,必然也是等待这边的情报。这些人不被全部揪出,总让人不放心。”
“能有什么,他们肯定是来联络苏浩穹的。我听说他想要退兵,刚好那边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暗中纠结。”
谢子玉凝思片刻,看了看尹偏将,提醒他道:“你最好不要与苏浩穹碰面。我听说你与苏锦言一起来的,不知路上可有什么异样?”
“没有……”
尹偏将还想说什么,就听见外边吴言悄声道:“偏将,有人来了。”
尹偏将答应了一声,对着谢子玉点了点头,赶紧从军机帐里走出,将头盔戴上,与吴言一起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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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帅营帐。
“尹偏将,你刚才去了哪里?”主帅的目光写满了疑虑。
尹偏将握了握拳,沉声道:“我去了校场,练了一会儿射箭。”
主将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见他额上沁出细细的汗珠,将信将疑,便没有继续追问,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尹偏将挑了主帅的下手位置,屈膝而坐。
“尹偏将,你莫要怪我多心。今日在军营外抓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说是来军营找你的,不知你可认识?”
说着拍了拍手,对着营帐外喊了句:“把人带进来!”
只见几个人被五花大绑地带进来,等来人被扔进了营帐正中,尹偏将这才将他们的容貌看清。当即就大吃一惊。
只见几个人衣着破烂,脸上乌青一片,被打的鼻青脸肿,其中一人连眼眶都裂开了。尹偏将只能隐隐地猜出原先的五官。
这些都是他的家将,当初为了逃难,他与他们分开,分别被龙伯带到了陈国。后来他在谢子玉的安排下去见了陈元帝,从此入了鬼面。因为他容貌尽毁,只能作一名明探,在西北军里作谢子玉的助手。
此刻见到这些家将,他也是一时敢看。他们均是口中塞着布团,咿咿呀呀地乱哼哼。看来这次吃了不少苦头。
“唉,你们来这里干嘛,不是给你们钱财,让你们各自成家去了吗?还来这鬼地方干什么!”
尹偏将忍住心里的激动,装作不高兴地训斥着。
一旁的主帅冷眼看着,心里更加疑惑。这尹偏将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人,偏偏通过军机帐被塞入了西北军,一直让他心里惴惴。他知道此人是陈元帝的亲信,来历不凡,平日里只能供着,不敢让他难看。
主帅也曾悄悄派出过斥候打听他的来历,可每次都是查到谢子玉那里就断了线索。谢子玉来西北军的时机很可疑,正好在那次军队阴谋政|变失败后。他暗中猜测此人也是陈元帝派来监视军队的,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此次一听抓住的几个人都是尹偏将的人,他当即就亲自审讯。可这些人说来说去都是来找他们主人,其他一概都不提,也是让人气得抓耳挠腮。
主帅指了指他们道:“尹偏将,你可能说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如今大战在即,我们可出不得差错,一个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
尹偏将点头:“那是自然。这些都是我的人,是父亲留给我的死士。后来我来了西北军,他们便没有跟随。此次他们会来这里我也很吃惊,不知是不是我家中出了什么事?”
听见他的话,几个侍卫马上会意,忙不迭点头,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主帅被吵得头疼,命人将他们口里的布团拿走。几个人口内一松,赶紧大口喘着气。
“说吧!”主帅冷冷地命令道。
年纪最大的那个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颓然地躺着说:“将军,我们真的是尹偏将的人,我们这次过来,就是有事要告诉他的。‘老爷’病重,想看一看您最后一面!”说着还掉了几滴泪。
尹偏将闻言脸色一白,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见他们均是一脸凝重,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轻轻摇头道:“如今大战在即,我怎么能离开?”
主帅闻言,心里忽然一松,如果尹偏将此刻服丧,正好可以离开西北军。他与京中那位联络也可以更频繁,行动起来也更轻松一点。
“尹偏将,既然他们是你的人,那你还是跟他们好好说一说,问问看家中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说着示意几个手下将纳西人松了绑,让他们随尹偏将退下。
回到自己的营帐,尹偏将终于忍不住问起事情的原委来。年纪最大的那个人回答道:“大皇子发动了宫廷政|变,将陈元帝拘禁在寝殿里。如今大皇子已经自立为帝,自称陈敏帝,尊陈元帝为太上皇。”
“鬼面的信息已经暴露,陈敏帝想要斩草除根,龙伯那一支已经损失了一半人。龙伯让我们几个来军营找到您,将这件事告诉您和谢公子。如今你们都暴露了,这里不安全。西北军的主帅是陈敏帝的人,迟早要对你们下手的,必须早作打算。”
尹偏将心下一惊,赶紧问道:“你们过来的时候可曾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几个人纷纷摇头:“没有,我们是流民的打扮,没有人注意。龙伯派我们来就是因为我们不是鬼面的人,他们没有戒心。”
“好!”尹偏将双手握拳,冷哼一声道,“这些小人,看来我们不得不大干一场了!”
说着命几个轮休的手下将铠甲送来,让这些人换上,几个人打扮作巡逻的人,悄悄摸去了谢子玉的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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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军营里突然号角声起,所有人紧急集合。陈国的西北军和华国的北军分列在两边,两军主帅跟各主将说起了军事安排。
斥候传来的消息确定了蛮子的王帐的位置,各军战事都摩拳擦掌,希望在待会儿的突袭中能一举拿下王帐,立夏头功。
号角声起,西北军主帅对着部下喊道:“去吧,给他们看看陈国的威风!”
苏浩穹对着北军将士喊道:“将我们失去的都抢回来!”
两军战事士气高涨,在各自的主将的带领下,在夜色的掩护下朝着王帐的方向风驰电掣般地奔去。
一刻钟后,众将士已经冲到了蛮子的国境里,在路上遇到了一小波巡逻的人,遭遇了小规模的抵抗。在两军的合力冲锋下,这伙力量很快遭遇了碾压式的打击。一支人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初战告捷,两军都很高兴,趁着夜色继续向前。等到了一个山谷时,苏锦言心里突然涌起强烈的不安:他们似乎犯了某种忌讳,在这种低凹的地方,很容易设下埋伏吧?
正想着,瞬间箭如雨下,前方的战士纷纷中箭倒下。一时间,一个百人队已经损失殆尽。
“快撤退!有埋伏!”
苏锦言对着身后大声喊道。可惜此刻太过混乱,根本就没人听他的。后面的人还是源源不断地向前冲。
等到他们冲到了最前方,一波箭矢又从天而降,箭头像是长了眼一般摄向将士。苏锦言只能眼睁睁看着又一波人中箭后纷纷坠马。
“快停下!”苏锦言对着身后的士兵举起了旗帜。可惜夜色下,旗帜一点都不明显。
“来人!”苏锦言大喝一声,对着左右道,“快举起火把。”
“偏将!可是这时候点火,会把伏兵的注意力转移到这边!”亲兵不安地说。
苏锦言瞪了他一眼,又说了一遍:“快点火,按我说的去作!”
亲兵无奈,只得拿来火石,点燃了一根火把,递给苏锦言。
苏锦言接过火把,高高地举起,让亲兵将将其升起,对着身后的将士挥动了几下,高声喊道:“全体停止!前方有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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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太子寝殿里传出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皇长孙在夜晚突然哭闹起来,不敢舒念娇怎么哄小家伙都不能入睡。孩子哭得脸都红了。呜呜咽咽地不肯睡觉。
躺在地上的太子被小家伙折腾地暴躁起来,跑到床边气呼呼地要打他一下。舒念娇心里不忍,赶紧将孩子抢过来。
“你这是干嘛!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你都人心下得去手!”舒念娇瞪了他一眼。
柳勇委屈地说:“这孩子太闹腾了,我受不了!”
舒念娇翻了个白眼:“睡不了你就去别屋去睡!”
“你不讲理,你不是说对男人过敏吗,怎么现在抱着这孩子就不过敏啊,他也是个男人啊!”
“噗!”
舒念娇又好气又好笑:“你说什么傻话呢!他这么小,哪里算的男人,顶多是个小孩子!”
柳勇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能不能让他去别屋去睡啊,这样我真的睡不了了!我明日还要跟夫子一起学习周礼呢,这样下去肯定要在学堂上睡觉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来的,该让他走才是!”
舒念娇不屑地哼了一声:“这孩子是我答应了尹侧妃会好好照顾的,你要是不乐意,就自己跟尹侧妃说一声。”
柳勇一听尹清屏,脸色马上就黯淡下来,没再说什么。自从尹清屏家族败落后,她就对一切失去了兴趣,一心一意地吃斋念佛,对他也不再纠缠了。
以前,她缠着他,想找他说话的时候,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如今,她对他不在意了,也不处心积虑地跟他搭话,他反而觉得失落落的。
“我这是有毛病了吗?”柳勇重新睡下,口齿不清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知道珍惜啊!”舒念娇抱着孩子,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看来,要让这两个人和好,路漫漫啊。她低头看了眼皇长孙,笑了笑,至少还有你在,总是有希望的。
“吉祥!吉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莫名其貌的,这孩子居然笑了起来,就像是在答应着舒念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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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里。后面的人见到火把,果然就安静了下来,待到大家看见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都惊心不已。
这些人与他们都是伙伴,曾经一起并肩作战,一起经历了生死考验,在战场上层互相施以援手。
可现在,这些人都成了冰冷的尸体,将长眠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再也看不见明日升起的太阳。有些人忍不住为昔日的伙伴流下了眼泪。
在这种悲怆的气氛里,苏锦言点了点人数,发现损失的都是北军里的将士,加起来大约几百人。
苏浩穹气得将几个斥候叫出来,厉声问:“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如何连埋伏都不知道?”
几个斥候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走出来,站在苏浩穹的马下,屈膝跪下,不卑不亢道:“将军,这件事不怪我们,要怪就怪您,谁让您派遣属下去王帐议和,这才中了埋伏!”
“你!”苏浩穹气急,一把将腰中的佩剑抽出,一剑刺中那人的心脏。
可怜那斥候倒下去后还睁着眼,看起来死不敏木的样子。
那双眼瞪着他们,仿佛在嘲笑人性的虚伪。苏锦言看得心里发毛,只觉得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他不解地看了眼苏浩穹,见到他眼底凝聚的凶光,第一次发现父亲仿佛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高大。
先前他以为父亲虽然贪恋权势,但是终归是爱国的,可他这么急着要杀了斥候,显然是怕他说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急着灭口。
难道他真的是卖国求荣吗?
“哼!苏将军在杀人灭口!”另一个斥候走出去,对着后面的将士高声疾呼,“苏将军和西北军的主帅已经与北方王帐议和,今日所谓的埋伏不过是双方导演的一场戏!为了后面的撤退!”
“嗖!”一支箭从黑暗中射出,射中了他的后颈。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那是因为他的气管已经被射穿。
“杀了苏将军,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不知谁从队伍里冲出,举着手里的马朔就冲着苏浩穹的坐骑而去。
苏锦言赶紧提着刀驾马上前,想要拦住他。那人显然已经注意到他的动作,脚下突然一顿,对着苏锦言的方向跑了过去。苏锦言下意识的抬起刀想要抵挡他的马朔。
做好准备的苏锦言没有等到对方的攻击,因为他已经在前一刻将手里的马朔扔出,随后脚尖点地,飞身而起,直接撞在苏锦言的刀尖上。
那人明显存了死志,鲜血从他的脖颈喷薄而出,染红了苏锦言的铠甲。苏锦言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丝毫没有发现另一边的悲剧。
马朔划过空气而发出的尖锐的摩擦声刺激着苏浩穹的耳膜,可黑暗中他的反应比平日里要慢上一拍。就是这致命的一拍,让他错过了反应的最佳时间。当马朔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距离他的胸膛已经只有一尺远。
苏浩穹赶紧低下身体,伏在马背上。马朔擦着他的脊背而去,发出金属的碰撞声。劫后余生的苏浩穹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刚刚他差点就成了那支马朔的刀下鬼。
当他以为危险已经过去的时候,突然感觉背上一股大力袭来。
苏浩穹惊诧地看着自己的亲兵,这个向来老实的人,居然对他举起了屠刀。
“去死吧!”李四的脸上还带着血污,这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残忍。
“啊!”
又是一刀过来,苏浩穹只觉得心口一痛,再也无力坐起身。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栽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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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道长看了看遥远的夜空,只见天空一颗流星划过夜空。
“将星陨落!”白云道长叹了一口气,“如今还真是流年不利啊,这才多久,已经损失两位大将了。”
谢子玉抹了抹眼角的泪,仅仅地咬着下唇。就在刚刚过去的片刻时间里,他已经失去了三位伙伴。
李四是死得最壮烈的一个,他刺杀苏浩穹后,被从前面赶去的苏锦言直接割去了脑袋。
死无全尸,他以一种最壮烈的方式结束了生命。
前面的躁动已经快要结束了,他们也该行动起来!
“尹偏将,前面怎么了?”还不知情的西北军主帅在后面高声问。
谢子玉与尹偏将对望一眼,勒紧缰绳,掉头往后跑去。
“将军!前面暴动了!”尹偏将抱拳回答。
什么?!主帅一万个不相信,这怎么可能,今日就可以捣毁王帐了,他们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苏浩穹呢?!他已经这么没用了吗,连自己的部下都管不住了吗?”
“报告将军,苏将军已经被他的亲兵……”尹偏将说到这里突然止住。
“怎么了?”主帅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用焦虑的声音催促道,“说下去!”
“已经遇刺身亡!”
“什么!他怎么会……”
主帅的话突然顿住,在他出神的一刹那,一把长矛已经刺穿了他的盔甲。
“刷!刷!”
周围的亲兵愤怒地拔剑,怒视着尹偏将,恨不得此刻将他碎尸万段。
“助手!”谢子玉举起手里的一件物什,对着众人喊道,“主帅串通蛮子在路上设下埋伏,已经被人举报,现在我以陛下的名义命尔等即刻集合,速速撤兵,打道回府!”
“不可能!”几个亲兵不敢置信,对着谢子玉破口大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怕是你自己里通蛮子,怕被将军处置,才这般说的吧?”
谢子玉冷哼一声:“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们敢违背陛下的旨意吗?”他将手里的物什举得高高的,在众将领面前走过。
众人紧紧地盯着那个东西,在火把的映衬下显出一个老虎的形象来,看起来像是……
“虎符!是虎符!”有人喊了出来。
众人赶紧翻身下马,对着虎符屈膝跪下。先前的不满声立刻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