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杨府,只有太姥姥对她和母亲很关心。在杨府的日子并不比外边舒适多少。因着母亲的身份,大家都将她们看轻,母亲的地位甚至不如一个管事丫鬟。
舒念娇唯一感到高兴的是,每天终于可以吃饱肚子,房间也不再漏雨。
杨怙给她们母女安排了几个丫头婆子,照料她们的生活。除此之外,对她们不管不顾,仿佛她们不曾出现过。
府里人对杨氏当年的离家都讳莫如深,不敢嚼半点舌根。虽然是少不更事的孩子,舒念娇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母亲的苦楚和大姨母有关。后来,她听人说,大姨母和母亲自小一处长大,也是个刚烈的人。母亲离家出走后,她便嫁进了将军府。
大姨父是赫赫有名的振国将军苏浩穹。因为北方战事吃紧,他去北方战场,已经好几年镇守边关。大姨母平日里便经常带着小少爷来娘家走动。
在舒念娇最初的记忆里,最讨厌的就是与苏锦言相遇。这位高高在上的苏少爷总是板着脸,颐指气使的样子让她恨不得将他暴打一顿。
“舒念娇,过来给我扮大马。”
苏锦言突然出现在西南边的院子里,对着正在干活的舒念娇大呼小叫。虽然他还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却让舒念娇打从心底讨厌。
自打来了杨府,一年里总要被他捉弄好多次,几乎每次他来,自己都要被欺负。明明已经被安排在这么偏僻的角落里,还是让苏锦言给找了过来。
好多次她都觉得忍无可忍,可是母亲总是告诫他,让她忍耐。后来她也想通了,既然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她埋下头,装作没有听见。
舒念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盼望这个恼人的家伙赶紧消失。
苏锦言却一步上前,走到她面前,夺下她手里的针线,满不在乎地扔在地上,又说了一遍:“舒念娇,你给我扮大马!”
她这下没有办法再装作没听见,只好无奈地看着被他扔在地上的针线,恨恨地瞧了他一眼,脸上因愤怒而有些涨红。
苏锦言得意地看着她,活像个骄傲的大公鸡。舒念娇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在心里给了他一个大白眼:哼,不就是有个好爹好妈,有什么了不起,至于那样横吗?
“我不要!”舒念娇一字一顿地回答。
苏锦言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就拒绝了自己,生平第一次觉得有些羞恼。一腔怒火在胸口里膨胀起来,正无处发泄的时候,瞧见了地上的针线,一脚踏在上面,狠狠地踩了几下。彩色的丝线在他的蹂躏下便得污秽不堪。
“舒念娇,你不给我扮大马,我就不还给你。”
舒念娇就站在他身边看着,不觉气血上涌,眼眶有些发热。她咬住下唇,忍住了摇摇欲坠的泪水。
大姨母身边的掌事丫头流云轻蔑的看着她,轻轻哼了一声,假意上前劝解道:“姑娘,你看,少爷他生气了,你就勉为其难,答应他一次吧。”
舒念娇诧异地看着她,为何他生气了自己就要委曲求全。她迎着流云的目光,反问道:“都是一般大,我为什么要给他当大马骑?”
流云的怔了一下,没想到她小小年纪会说出这样的话,嘴角抽动了一下。很快就换上一副笑脸,继续道:“姑娘,你答应了,少爷就开心了不是?免得将来大家不愉快。”
舒念娇依然呆在原处,没有搭理他们。
贴身丫鬟小翠听见吵闹声,急忙从屋子里跑出来,看见苏锦言身边的掌事丫鬟,吓得缩回了脖子。她记得,自己曾经有个好姐妹,就因为惹怒了她,最后被一品夫人亲自赶出了杨府。
如今杨氏不在,姑娘要是惹怒了这位祖宗,那可怎么办?
小翠悄悄拉了拉舒念娇的衣角,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姑娘,她是一品夫人身边的红人。”
哼,红人又怎么样,舒念娇握着的手紧了又紧。她想起那日,母亲跪在大姨母脚边,拳头握紧,指甲嵌入肉中。心里还隐隐作痛。
小翠见她这样,只觉得头痛了一下,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要是惹怒了一品夫人,咱们都要被赶出去了。”
赶出去?舒念娇心里一惊,她从没想过后果会这么严重,如果是因为自己的执拗,连累母亲被赶出去,她是万万不想的。恍惚想起那双凤眼,此时才知道她这么厉害,一品夫人的帽子果然是好使的。
舒念娇的心紧了一紧,又在心里思量一番,最后还是俯首下跪,前倾到了地上。
苏锦言得意的踢了她的屁股一脚,跨上去拉扯着她的衣领。在丫鬟婆子的簇拥里高喊“驾驾驾!”
流云轻轻“哼”了一声,这府上,有谁敢惹苏少爷的?
舒念娇低着头,任由他兴风作浪。无限的羞辱感在啃噬着她的心,豆大的泪滴从眼里留下,滴落在身下的泥土里。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不准欺负我姐姐!”
舒念娇听出那是三岁的杨威。杨威是舅父的孩子,是外祖父唯一的孙子,平日里家里人都将他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宝贝着。
舒念娇仍是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瞟见杨威正朝着她跑过来。杨威跑起来还有些摇晃,舒念娇直担心他会跌倒。却又不敢猛然站起来,她更怕将身上的苏锦言给摔倒。
杨威几步走来,挡在她面前,把她拦下了。
“快走吧。”
舒念娇轻声恳求,她实在是担心小弟弟会磕到碰到,这样她在舅母面前就无法交差。
“我不走。”
杨威脆生生地说。
苏锦言挑眉看着他,不屑地问:“你来干嘛?”
杨威摇晃地走来,拉住他的袖子,恳求道:“不要欺负姐姐,不要欺负姐姐。”
舒念娇听见他的话,只觉得心头一热,抬起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苏锦言笑了几声,反问道:“我只是和她一起玩,你不要来捣乱。”
杨威气得小脸变得通红,伸手要拉苏锦言下来,三岁的孩子哪里能拉得动六岁的孩子,苏锦言不过是轻轻一推,杨威就脚下不稳,身子向后养下去,头碰在一块大石头上,起了一个大包。
杨威吃痛,“哇”的一声就哭出来。身边的丫头不敢大意,将他抱起,匆匆走了。舒念娇瞥见他们走远,心里才松了一口气,默默地祈祷他不会有什么大事。
正想着,突然觉得身上一阵轻松,原来,苏锦言见弟弟摔倒,一时也兴趣索然,从她的背上下来了。
杨威是舅舅的独子,太姥姥太过宠爱,平日耀武扬威惯了,这下在苏锦言的面前吃了亏,肯定会回去告状的。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同情起苏锦言。敢在这个家里公然欺负杨威,料想,一顿责罚肯定是逃不掉了、
可是,后面的发展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期,毕竟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了解这个家中复杂的关系。
舒念娇记得,那日舅母魏氏气冲冲地跑到西南院,问起上午的事情。舒念娇只好如实相告。
“都是你这个小妮子!”
舒念娇低下头,也不敢接话。魏氏的暴脾气她是知道的,如今撞在枪口上,只能忍一时风平浪静。
“走,跟我走!我就不信老爷还不管了!”
魏氏不顾杨氏的反对,拉着舒念娇和杨威一起,来到外祖父那里告状。杨氏身边的张婆婆吓得团团转,杨氏却黑着脸,命令道:“快,跟我一起去东苑。”
魏氏走到书房的时候,外祖父正好和大姨母在说着什么,还说了句“如此就好”。
魏氏不管三七二十一,跑过去就是一顿哭诉,说着还拉着舒念娇,让她把上午的情况说一遍。
杨怙冷冷地看了舒念娇一眼,她立马觉得心内发凉,完了,这次告状要吃亏了。她知道自己肯定又闯祸了,也没了心思跟着起哄,三言两语就将事情匆匆说了一遍。
“说完了?”杨怙冷冷地问。
魏氏觉得她说的太简单了,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舒念娇觉得有些心虚,低下头不敢说话。
魏氏拉过杨威,送到杨怙眼前,哭诉道:“爹,你可要给我们威儿做主啊,你看,他的头上都起了这么大一个包……”
杨怙不耐烦的摆手打断她的话:“小孩子间打打闹闹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是杨威先动的手,还来说什么呢。罚他面壁思过三日,以后就长记性了。”
“爹……”
魏氏还想争辩几句,却不料杨怙已经失了耐心,冷冷地说:“好了,下去吧,别拿这种事烦我了。”
魏氏自讨没趣,悻悻地拉着他们一起走了。舒念娇回头的时候发现大姨母掩口笑起来,口里说着:“有趣有趣!”
舒念娇这才知道,这家里再尊贵也不过外祖父的嫡女之子苏锦言。
舒念娇回到西南院,小翠便迎了上来。
“姑娘,没事吧?”
没事。“娘呢?”
“去了太夫人那里。”
母亲去找太姥姥了?舒念娇心里疑惑,顺口问道:“去干什么的?”
“小姐怕姑娘受委屈,去太夫人那里给姑娘求情。”
原来如此,舒念娇心头一热,这世上果然就母亲最关心自己。想到自己居然给母亲惹了这么大的祸,她心里很有些不安。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该学的听话顺从。
杨氏从太姥姥那里回来后,并没有说她什么,而是将她拉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以后碰到了,就忍着点。这里不比溪镇,凡事要想着点儿。”
舒念娇点头:“我记住了。”
舒念娇很好奇,外祖父为何偏袒外孙,反而惩罚亲孙。母亲告诉她,这是因为苏锦言有个好爹。他爹苏将军掌握着兵权,控制了北方的局势。在朝廷里算得上是权势熏天。
如今杨家失势,舅舅在朝廷里不过是得了个闲职,所以家中还是都依靠着大姨父,因此苏锦言是这府上最尊贵的孩子,以后遇到了,一定要躲开他。
舒念娇第一次发现,有的时候,有个好爹还是很顶用的。
可是,那一次以后,舒念娇就没再见到苏锦言。她听人说,苏锦言入了学堂,因此没有空闲再回杨府。再见到苏锦言是两年后。
舒念娇当时正在田园的树上爬着摘果子,胖乎乎的杨威迫不及待的在下边捡。
这棵树是在她的母亲手上亲手栽种的。她听婆婆说过,这棵枣树,在她出生的那年结了好多好多的青枣,足足有几十斤。太姥姥偷偷让人带了几斤给母亲。
当她们母女流落他乡的时候,这棵树居然就不再结枣。外祖父嫌它没有用,想要将它砍倒。是太姥姥坚持留下,这才保住了。
一直到她们再次回家,这棵树才再次开枝散叶,重新结枣。
自从上次一起同仇敌忾,杨威和舒念娇明显亲近了很多,平日里也常常在一起玩。虽然舅母魏氏总是跟杨威说:“不要去西南院,那里脏。”
杨威都是嘴上答应了,转头就让丫头抱着去往西南院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