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泹原本就是为了苏锦言才央着父亲送她去的学堂。她很乐观,只要能天天陪伴在苏锦言的身边,他终有一天会跟她在一起的吧。她的目标很简单——嫁给苏锦言。这也是她父亲的意思,也是苏夫人的意思,更是两家的共同意愿。
只是,唯一的变数就是出现了舒念娇,她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引得苏锦言一门心思都在她的身上,竟是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她。堂堂相府千金,竟是连一个私生女都比不过,她咽不下去这口气。她也曾委婉地问过苏夫人的意思,苏夫人当时握着她的手,明确地告诉她,只有她云泹才是合她的心意的,这才让她安了心。
虽然得了长辈的认可,苏锦言那边却越发不像话,前阵子竟当街拉着舒念娇奔跑。虽然目前的风气相对开放了些,未婚男女当街牵着手,却也是很不妥当的。而且,还当着她的面,简直是将她的颜面放在地上踩。
她何曾受到这样的委屈,为此伤透了心,几日里都吃不下睡不好。
这件事必须有个了断,她寻了过来,便想借着心仪豆腐花这个由头,亲自过来看看,跟舒念娇摊牌。让她往后离苏锦言远点。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唯恐丢了宰相府的脸面,正纠结时就看见门口的舒念娇。
站在雨里的舒念娇立刻站好,微笑点头回礼。
云泹的后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身材颀长,面容消瘦,五官立体端正,一双剑眉透出几分英气。正大步流星地往这边赶来。
舒念娇的心剧烈的跳起来:苏锦言,你终于来了。她轻轻倚门,等他走近。
云泹也是一惊,他怎么来了?又看了一眼舒念娇,难道又是为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握了握,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
“云泹小姐。”苏锦言匆匆喊了一声,快走几步赶上云泹,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脚步戛然而止。舒念娇的心却因着这一下拉扯,生生地疼了一下。
云泹转身,深情地看着他,正好对上一双有些焦虑的墨眼,心忽的就软了。低头看了一眼被他牵着的手臂,心跳漏了几拍。若他可以一直对她这般好,她倒愿意放下内心的执念。
舒念娇呆站在远处,清楚看到他好看的脸因为别人的注视而染上红晕,忽然有种错觉:这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们才是相配的。未等云泹开口,苏锦言就着急的拉着她走出往来停下的人群。
“苏锦言,我刚刚看见你的表姐在那个小院子里。”
云泹说着抬手指着身后的小院,却见刚刚站在门外的人影忽然消失不见了,整个院子里空荡荡的,哪里还见舒念娇的身影。心里却兀自觉得轻松了些,倒还是个识趣的。
她“咦”了一声,假装疑惑道:“刚刚明明站在那里的,怎么突然不见了?”
苏锦言道;“云泹小姐认错人了,家姐怎会在这破落之地。”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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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念娇躲在门后,听到这句,心忽然沉了下去,顿时感觉到一阵凉风从颈后吹过,身上一阵发凉。苏锦言,这是嫌弃我了。想着竟然笑了,也是,自己和他的关系从来都是尊卑有别,是自己逾越了。
她觉得身上有些冷,这才发现衣服上竟湿了一片,原来这样的细雨也是如此的寒凉。她打了个寒颤,转身正要进屋,却刚好撞在谢子玉挺拔的身子。她的脸贴在他的蓝色长衫上,心却不觉咚咚跳起来。
不知何时,他已经悄悄站在她的身后,撑着伞帮她挡住从天而降的雨丝。舒念娇这才发现,雨已经大了起来,自己竟没有察觉。
许是刚刚太过注意苏锦言,都没有留意到身边远远近近下着的雨。
她这才发现整个伞面都是向着她倾斜着的,而谢子玉的半个身子都在雨中,肩膀处已经湿了,蓝色长衫变成了深蓝色。他的头发也已经湿了,一缕头发正湿漉漉地搭在额前。
舒念娇抬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谢谢。”
伸手将她往伞里拉了拉,谢子玉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赶紧进屋吧。”
二人快步走到屋檐下,谢子玉拍了拍身上的雨水,感叹道:“这天气,真是乍暖还寒。”
看着他湿透的衣服,舒念娇歉意地说:“公子为何不直接将我叫走?”
谢子玉没有做声,其实刚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他又怎么忍心去打扰她?他怕丫头照顾不周,亲自接过油纸伞,替她挡住雨丝。
舒念娇忽然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与他是一起长大的。他是我姨母的儿子,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孩子。我虽然与他同岁,却是家中最不受待见的人。我知道我与他的差距就像是天与地,他是天上的云彩,而我不过是最卑微的小草。”
看着眼前的人儿,谢子玉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这样清丽的人,居然会在他的面前说出这样妄自菲薄的话来,让他心疼不已。可他什么都没说,他知道她只是想要倾诉,他也就静静地听她倾诉。
“谢公子,你或许会笑我吧,居然存着这样的心,居然痴心妄想。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他竟因为我而感到难堪,竟不愿意让人知道我在这里,这种地方可真是那般不堪……”
舒念娇说着,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从眼角流出。这样的梨花带雨,最让人怜惜,谢子玉看着她,不自觉伸手轻轻揽过她的肩,宽慰道:“舒小姐,太妄自菲薄了。他不懂珍惜,自然有人愿意珍惜。”
舒念娇心头一紧,抬眼对上他深沉的墨眼,目光深邃,仿佛一眼就看进自己的内心,慌忙垂下眼眸。耳边传来谢子玉的声音,在漫天的大雨里听起来那么不真实:
“舒小姐,如果有可能,你愿意离开这里吗?”
说完恳切地看着怀中的人,心里却七上八下。
离开?听到这两个字,舒念娇心头一震,猛然回过神,几乎是下一秒就倔强地摇头,低低地说了句什么,便挣脱了他的怀抱,快步进了屋里。
谢子玉摇摇头,有些人,果然还是触手而不可及的。只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早在九年前,那一抹白色,就深深地印在脑海中,此生再不能忘记。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漫天的雨中。正是寒春,雨水中还带着一丝寒意,打在脸上凉凉的。冰凉的触感很快就通过肌肤传遍全身。谢子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公子,等一下!”
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谢子玉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见小丫头头戴斗笠,身上披着一件蓑衣,手里还拿着一把油纸伞,快步走到他身边。
“公子,我是小翠。我家姑娘让我把伞给你。”小翠说着便把手里的油纸伞塞进了他的手中。
谢子玉心头一暖,赶紧道谢:“谢谢你家姑娘。”小翠摆摆手,催促他将伞打开。
“小翠,告诉你家姑娘,我过两日就还回来。”语音未落,人就已经冲进了无边无际的大雨中。
*****
舒念娇站在窗边,看着漫天的大雨,想起了自己刚刚的回答:
“寒舍虽然简陋,奈何已经习惯,怎么忍心离开。”
毕竟是生活了四年的地方,多多少少都有些感情了,怎么会说走就走?自己的话说的这般明白,他日后将不会再来了吧,只是,可惜了那把伞,那是苏锦言送给她的,只此一把。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谢子玉最终还是亲自将伞还给了她,接到伞的那天,她只觉得心里五味杂陈,有些东西,仿佛失而复得一般。
“姑娘,你可曾到过溪镇?”临走的时候,谢子玉突然发问。
舒念娇嫣然一笑,缓缓回答:“不太记得了。”
“哦?是这样吗?”谢子玉的眼里透出几分怀疑,为何竟不记得溪镇了?
舒念娇只对着他点头微笑,眼底又出现了两个小小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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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念娇坐在窗边,一针一线地缝着,手中是一件崭新的白色长衫。昏黄的油灯下,她的侧脸轮廓优美,像极了一副水墨画。
夜深,微有凉风起,眼睛里进了风,就浸出了几滴泪。舒念娇放下手中的针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帕子,擦了擦眼泪。
下月就是太姥姥的生日,她还记得苏锦言和她关于太姥姥的寿宴的约定。只是,他好久没有来过了,舒念娇心里越来越怀疑这件事的确定性。自她见到他将云泹拉到身边,心里就像扎进了一根刺,始终有些耿耿于怀。
“小姐,快些休息吧,别累坏了身体。”小翠在旁忍不住插嘴。
舒念娇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无奈地想,确实有些乏了。
“好好,这就去。”
她关上窗,端起油灯往床边走去,顺便瞧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铜镜。这个铜镜本是母亲的东西,在她搬过来的时候,母亲悄悄塞进了她的包裹,留她当做念想。
不过是随便一瞥,她蓦地就惊住了。镜中人有些憔悴,双颊微微凹陷,两个铜铃大的眼睛看起来有些骇人。舒念娇心里一惊,瞪了一下眼,镜中人也同时瞪了一下眼;她又皱了皱眉,镜中人也皱了皱眉。她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竟是被自己给吓到了。
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成了这个样子?她苦笑了一下,若是苏锦言看到她这个样子,也会跟着吓一跳吧。
小翠见她行动有些诡异,试探地问:“小姐,笑什么呢?”
“没事,刚刚被自己给吓到了。”
“啊?”
被自己给吓到了?这是什么意思?小翠有些不明所以。舒念娇嫣然一笑,却并没有说下去。
安置好舒念娇后,小翠就退到隔壁,刚关好门,就见张妈妈凑到身边,好奇地问:“姑娘刚刚说什么了吗?”
小翠摇了摇头:“只说了句‘被自己给吓到了’。”
张妈妈只觉得心里有些酸楚,叹了一声:“唉,都被那个苏少爷给磨成什么样子了,如今这样单薄,不吓到才怪。”
小翠这才明白,也欷歔了一声。这姑娘对苏少爷真是一片真心,就不知道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好久都不来了,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