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叶枫微凉,谢子玉躺在床上,竟难以入眠。
他想起九年前,舒念娇也是这样一声不响就走了,要不是父亲悄悄通知了他,他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你要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他记得那时的自己很有些恼怒,瞪着眼,脸上都气得红了。
舒念娇低着头,不敢看他,只盯着自己的脚尖,将鞋子往裙裾里收了收,奶声奶气地说:“对不起,阿宝哥哥,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声音里带着哭腔,听得他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在抬眼的时候,她的眼里已经蒙着一层水汽。
“阿宝哥哥,你不会怪我吧?”
声音很软,目光恳切得很。见到这样的她,心里再多的气,也都消了。
他摇了摇头,从颈上取下一个玉鹌鹑。由一块墨绿色的翡翠所雕,放在阳光下看时很通透,通体是相互缠绕的两只玉鹌鹑,雕工精细,两只鹌鹑栩栩如生。
那是他的父亲送给母亲的信物。母亲去后,他就一直带着,寄托对母亲的思念。
他将玉佩放在手心,将一只玉鹌鹑轻轻旋转,在转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后,两只鹌鹑就分开了。
舒念娇惊奇地看着,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谢子玉将其中一只放在手心里,牵过她的手,将玉鹌鹑放在她的手心里。郑重地说:“给你。”
舒念娇连连摆手:“我不能要。”
他取来一根红绳,将玉鹌鹑挂在她的脖子上,这才满意地说:“这样就好了,以后有这只玉鹌鹑替我陪着你。”
她一走,就如断线的风筝,从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没有奢望过此生还能与她重逢。只在心里默默地给她留了一个位置。谁曾想,造化弄人,当她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身边却已经有了别人。
不过,他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只要能陪在她的身边,对他来说已经是满足。
算了,这世上的事情,哪能事事都如愿。谢子玉常常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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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兄,你在烦恼什么?”
李崇乾在他的面前挥了挥手,戏谑道。已经散了学,谢子玉还端坐在座位上,两眼无神。
谢子玉这才回过神,淡笑了一声,摇头道:“没什么。”
说罢瞟了一眼苏锦言的位置,那里已经空了好几天。他曾经看见苏锦言身边的长随匆匆来过一趟,说是给苏锦言请假,说家中有些事情,需要他处理。他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事情,就随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了。谢子玉有时候很是羡慕他的性子,这样率性而为,怕是旁人很难做到的吧。
其实学堂中的人也隐隐知道了那日西南院的行刺事件,也是,那日府上请来了很多权贵,多事京城中颇有名望的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能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个不震惊。
加上还有很多内宅妇人,当时没说什么,可都是记下了。往后在交际场上一说,“前宰相”、“寿宴行刺”。“庶女”、“私生女”,说出去哪个词都耐人寻味,也难怪人家会嚼舌根子。
果然富贵人家是非多,谢子玉苦笑了一下。他也想请假去看看舒念娇,可是能有什么理由呢,自己是一个游子,一个无牵无挂的人能有什么好借口呢。末了,自嘲地笑了笑。
李崇乾很准确地捕捉到他唇边的笑意,随口道:“不像啊,我看你明明是在想心思,跟我说说吧,八成跟舒小姐有关。”
谢子玉:“……”
听见李崇乾这话,谢子玉就知道他一定会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谁让他好奇心重呢。
他无奈地摊手:“真是怕了你了。这些话可不能乱说,我怕对她的名节不好,求你以后千万不要说了。要说我在想什么,其实很简单,我想去小院子里吃豆腐花,你去不去?”
虽然知道她不在旧宅院,还是想去看一看,毕竟那里还是留着一些关于她的记忆的。
李崇乾那日也在杨府,自然知道舒念娇受伤的事情,别说谢子玉,他也想去看看。那样的女孩子,落落大方,长得又俊,谁不挂念呢。他才不信谢子玉没这个心思,当下挑了挑眉:“就这么简单?”
谢子玉认真的点头:“似的。”
见他不愿承认,李崇乾也不纠缠,只说:“你还真是个怪人,好吧,带我一个。”
二人说着就往外边走,见一个姑娘急急匆匆跑过来,一下子就撞在谢子玉的身上,与他撞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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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子玉只觉得胸口有些发痛,低头看了一眼撞怀中的女子,见她头发随便梳了一个发髻,被他给撞得有些歪了,鼻尖有些发红,一双大眼睛里隐隐有泪水。
李润珠抬头就见谢子玉那张温和的脸,白净的皮肤和秀气的五官,就像话本小说里的翩翩公子一个样儿,比她之前一直爱慕着的苏家少爷还要俊些。她的心‘砰砰’跳个不停,生平第一次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脸一下子就羞得通红。苏锦言瞬时就成了‘旧爱’,眼前这位马上就成了心里的‘新欢’。
李崇乾第一次见自家妹子做出这种娇羞的样子,看得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一把拉过姑娘的袖子,将她扯到自己身后,对着谢子玉拱手作揖道:“谢兄,对不住了,舍妹平日里做事毛手毛脚,还望谢兄不要介意。”
说着又瞪了李润珠一眼:“还不快给谢公子赔罪。”
李润珠前一刻还沉静在翩翩公子的怀里,巴不得可以一直这样,谁料下一刻就被自家哥哥给揪到身后,心里不禁埋怨。见李崇乾又瞪了她一眼,只好红着眼睛,忍着鼻头的酸痛,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谢公子,我不是故意的。请公子恕罪。”
声音还有些发颤。谢子玉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没事,姑娘不要介意。”
李崇乾嘴角微微翘起,谢子玉瞥见他偷着笑,瞪了他一眼。李崇乾赶紧敛起笑,严肃地问李润珠:“干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爹娘都白交你了?”
李润珠嘟着嘴,这才想起先前的目的。虽然此时已经觉得那件事不重要了,还是得说一遍。她拉着李崇乾的袖子,小声问:“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去看看杨府小姐吧?”
杨府小姐?谢子玉一惊,竖起耳朵,听着二人的对话。
“我听说,前几日,杨府的老太太的寿宴上,有人袭击了西南院,老太太的重外孙女受了伤,听说凶险得很,差一点就直刺中心脏了。”
李润珠心直口快,当下就将自己听到的说了出来,还道:“哥哥,云泹小姐约上我要一起去看她,你可要去?”
李崇乾没回答,而是转头看着谢子玉,高深莫测道:“谢兄,你还想吃豆腐花吗?”
谢子玉略一沉吟,摆了摆手,道:“不了,我还是先回家吧。明日我也想去杨府看看。”
“好,那我们一起去。”
李崇乾笑着道。
李润珠:……
哎呀喂,我好像还答应吧,你们当我空气吗,这样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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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念娇受伤后,太夫人也明目张胆地让人送来各种补品,像千年的人声,百岁的灵芝,草原上的红花和虫草。各种好东西,都留一份给西南院送去。
杨氏拉着入画的手,推辞道:“这灵芝真的不能要,这个月已经送了三根了。”
入画拍着她的手,宽慰道:“老祖宗的心意,你就收了吧。不然,我可就不好回话了。平日里给表小姐补补。”
杨氏抹了抹眼泪,哽咽道:“祖母待我还是这么好,这份恩情,教我如何还得起!”
入画打断她的话:“小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你要看开些,不要总蹙着没,老祖宗看着也难过。如今处境好些了,就要向前看。”
杨氏无语,将她送至门口,还在想着她的话,沉甸甸的仇恨似乎要冲破了胸口,让她有些无力支撑。
杨氏回到屋里,见小翠在帮着端茶送水,喂舒念娇吃药。心里也放心不少,这么多时日,都是小翠在忙前忙后,在舒念娇的床边照料着。倒不需要她多费心。
张妈妈每晚都给舒念娇的伤口换药。刚开始,伤口还常常裂开,换下来的绷带都是血迹斑斑。杨氏看着上面的血迹心痛不已,一阵阵自责。约莫过了一个月,舒念娇胸前的伤渐渐结痂,后来就只剩下一道醒目的疤痕。
杨氏给她查看伤口的时候叹了口气:“你看你,这可如何是好,回头我央着太夫人给你讨一些淡化疤痕的药膏吧。”
舒念娇无所谓地笑了笑:“娘,不要担心了,我没事的,我也不在意这些。”
杨氏瞪了她一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说什么不在意。以后凡是可得想着点而,莫要再让娘伤心了。”
舒念娇点头:“女儿知道了,以后断不会这样。”
她知道母亲是真的关心,也知道母亲是真的痛恨苏锦言。那一剑,原本是冲着苏锦言去的,她看得真切,她是替他挨了这一剑。
但是她不后悔,如果当时是苏锦言承受,那人或许会正中心口,就不会如她这般幸运。她知道这件事与母亲是脱不了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