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三岁那年寿辰，明帝在宫中设宴，当众对参加宴席的百官说：“朕百年过后，此子能继承朕的衣钵。”
百官惶恐，面面相觑而不敢言语。
明帝又指了指舒念娇对大家道：“太子妃虽然不是皇长孙的亲生母亲，却待皇长孙如亲生儿子，若将来皇长孙登位，就赐死侧妃尹氏，奉太子妃为皇太后。”
一句话将两世后的事情都给决定了。
舒念娇闻言赶紧跪地推辞：“陛下春秋鼎盛，臣妾不敢领命。”
明帝笑：“你此时不敢领命也罢，朕已经留下了遗诏，身后事皆已安排好。今日对诸君说起，不过是要诸位心中有底，来日尽心辅佐新君。”
宴席过后，明帝将舒念娇和太子召入了御书房，将所有宫人打发出去，连贴身内侍也不例外。
内侍在门口逡巡，只能远远看见窗户纸上人影晃动，一人来回走动，连连摆手，似乎在推辞什么。
总管心里焦急，想要将情报传递给云相，却一直没有机会。他隐约感觉到宫内将有一场变动产生。
当夜，明帝放走太子夫妻，高兴地回到寝殿，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脚步轻快。又让人将皇长孙抱过来看了看，问了他一些问题。
“吉祥，将来若是为君，可有把握做明君？”
“有！”
吉祥脆生生地回答，逗得明帝喜笑颜开。
“吉祥，那可有把握让百姓安享太平日子？”
“有！”
“那若是将来有战事，可敢披挂上阵，身先士卒？”
“敢！”
吉祥回答得格外干脆，在他三岁的心灵里，披挂上阵不过是在宫里闲逛一样的寻常。小小的年纪哪里能体会刀光剑影的肃杀与血与火的考验。
明帝却被他同志的话语给逗得心情大好，连连说道：“此子最类我！”又心满意足地摸了摸他稚嫩的脸蛋，这才让人将他带下去休息。
夜已深，明帝反而起了酒兴，又来到湖心亭独酌半个时辰，才回到寝殿休息。
是夜，鼾声如雷。
当第二日内侍唤他起身时，才发现不对劲。往日里皇帝总是一喊就能醒来。可这一日，喊了好几声却没有任何动静。
内侍一直贴身伺候，此时已经觉出不对味，睡得这样死，倒像是出了什么事。他战战兢兢地又唤了几声，见仍是没有反应，这才叫来总管。
总管胆子稍微大一点，先是在床边唤了一声，见没有反应。这才上前仔细观察，见明帝面容安详，眉头舒展，看起来不像是病痛。又附在耳边喊了一声，仍是没有反应。
总管当即就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这才发现没有气了。
皇帝驾崩了？！
吴太医跟着柳勇赶到明帝寝殿的时候，人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吴太医赶紧上前，拿出轻薄的丝絮，放在明帝的口鼻处，观察丝絮有无变化。结果显而易见。
“陛下驾崩了！”
*****
这日，等待早朝的百官有些惴惴不安。本应打开的宫门，直到日上三竿也没有打开。而往日东宫的僚属却突然消失了，明帝先前指定的顾命大臣也一个都没见着。
这让百官心头笼上一层迷雾：难道京城有变？
一直到了午时一刻，宫门才缓缓打开，百官列队进入。还未进入大殿，便听见了洪亮的钟声。
山棱崩！
百官的心头一震，茫然地站在原处。皇帝去了，江山易主！
柳勇在几个顾命大臣的簇拥下登上皇位，看着下面百官分列而立，心里仍然是空荡荡的。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昨夜他还跟父亲讨论起将来如何治理天下，今日这天下便成了他的。
云相作为顾命大臣，在一旁悄悄地提示着柳勇的一举一动，终于让柳勇顺利地结束了第一日的朝会。
国丧期内，苏锦言从北疆被调入京城。这是根据明帝的遗诏采取的行动。苏锦言入宫拜见天子，又入中宫拜见皇后。
此时舒念娇着钿钗礼衣，头饰十二钿，一身紫色礼服，脚穿金丝履，浑身上下贵不可言。苏锦言突然想起当年白云道长的断言——“天生凤命”。如今，果真是应验了。
只是，如果只是凤命，为何偏偏要跟那个傻子一起？
苏锦言紧紧握拳，屈膝下跪，对着舒念娇行了大礼。
舒念娇问起家中的情况，苏锦言答：“外祖父身体康健，太姥姥也很硬朗。二老都是长寿之人。”
舒念娇笑：“是呢，他们都是想得开的，没有执念，所以也格外长寿。云泹如今身体可好些了？”
苏锦言脸色一沉，他回家后曾去云府将云泹接回来。回家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可两天后就迅速地销售下去，精神也开始萎缩。时常饭迷糊，总是口里说着有人要害她。
苏锦言知道肯定是将军府有问题，也暗中调查过，可一直没有结果。
舒念娇见他面带忧色，忙问道：“怎么，她回云府调养这么久，都没起色吗？要不要我让吴太医给她瞧一瞧？”
苏锦言想着自己反正也没有法子，不如就让吴太医给瞧瞧，便顺口应承下来：“多谢娘娘挂心，我替贱内谢过娘娘的恩典。”
舒念娇笑：“这不算什么，明日我就让吴太医去看一看。你在家中陪着她吧。”
苏锦言跪下谢恩，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双手奉上，道：“这是云泹在家中给娘娘绣好的荷包，请娘娘收下”
舒念娇点头，让富贵给她呈上来，伸手接过。只见那荷包上用金线绣着凤凰的图案，看起来很精美，且针脚细密，应该是下了一番工夫的。想到她一直精神不好，舒念娇心里微微一动。
云泹当年是如何的厌恶于她，可如今，为了苏锦言，不得不拿起针线亲自为她绣上精美的荷包。可见，这位在她心里的重要性。
第二日，吴太医亲自去了将军府，给云泹诊脉。这一诊脉，连一向见多识广的吴太医都迷惑不解。云泹的脉象显示为肝虚血亏，可观察她的容貌，仿佛又不止这么简单。似乎除了这些原因，还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她的生命，让她迅速地销售下去。
吴太医不得不承认自己参不透其中的玄机，只能给她开了一些补药，嘱咐她要好生休息。
云泹一一答应。等人走了，这才咧开嘴，露出阴惨惨的笑。
****
两年后，李相致仕，随后云相也致仕。此时因为北疆安定，苏锦言也一直被留在了京城，如同当年苏浩穹一样。
云泹的身体时好时坏，云相便跟苏锦言提议，带着云泹去陈国寻找名医诊治，一年后回来。苏锦言原本就对云泹没有什么感情，闻言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云相带着云泹去到陈国境内，直接去了京都，面见陈敏帝。
这时的陈国还在进行着内战。勤王军与陈敏帝的主要兵力都列阵于雅鲁江两岸，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谢子玉接到鬼面的情报，冷笑一声道：“看来，当年猜的没错，果然是他跟北蛮有勾连，与大皇子也是暗中勾结在一起。看来这人野心不小啊。”
尹偏将擦了擦手里的长剑，哼了一声道：“既然来了陈国，这次绝对不会放过他。”
谢子玉想了想，对尹偏将道：“明日的决战我已经有了决定，一切听我指挥。”
尹偏将点头：“只要能将那只老狐狸给逮住就行。”
第二日，双方将领都出现在岸边。论起实力，陈敏帝的兵力还要更多一些，带队的主帅身穿铠甲，须发皆白，赫然就是云相。
谢子玉遥遥看见，对着他喊了一句：“您在华国一世，为何老了却不爱惜羽毛，掺和进别国的内战里！”
云相朗声大笑，高声回应道：“你这小子，有何脸面说老夫，你不也是从华国来了陈国吗？”
谢子玉笑对：“此言差矣，我虽在华国生活过，却是在陈国生长的，这里是故土，我自然要留在这里啊。”
云相气结，哼了一声道：“老夫不跟你一般见识。”
谢子玉笑：“老人家，我们想要过河去与你们决一死战，你看，要不你让你们的将士退后五里，等我们上岸了再决一死战。”
云相冷哼一声道：“老夫为何要撤退，要撤你们自己撤。”
苏锦言嬉皮笑脸道：“那也行，我们撤退，你们过河来跟我们决一死战。”
云相思考片刻，觉得这样不保险，最后还是答应让自己的军队退后五里地，等对方上岸后再开打。谢子玉高高兴兴地集结队伍，吹起号角，等待对方撤退。
云相冷眼看着他们集结完毕，心里暗笑，谢子玉这个小崽子，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你说等你上岸再开打，就真的上岸再打吗？看老夫到时候在江中打你个措手不及。
“撤退五里！”
云相对着传令官下令，所有的将士立刻勒紧缰绳，调换马头，向着后面撤退。刚开始还井然有序。随着撤退的进行，将士们的情绪开始变化，逐渐有人烦躁起来。
“喂喂喂，你说老头儿是从哪儿来的？”
“老子哪里知道？那边不是说是从华国来的吗？”
“为何要咱们撤退啊？”
“说是为了等对方渡河？”
“扯淡，这是故意想要我们输吧？”
……
“肃静！你们几个太吵了！”一个年轻的百夫长对着几个人开始训斥。
很快，他们便不再公开谈论这件事，转而悄悄地说，而且，小声议论的人越来越多。
大家心里都变得很没底，对这位新来的主帅的不信任越来越强烈。
突然间号角声大作，兵戎相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喂喂喂！陈敏帝败了！陈敏帝败了！”
谢子玉的部下突然大声喊叫起来，在胜利的号角声的掩护下，听起来格外激昂。
在前面的人听来，这声音如同催命符，只要落后就会被勾走魂魄。云相的部下一时间心慌意乱，纷纷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恨不得能立刻就回到营帐，支起栅栏，阻挡一下后面的追兵。
“快！拦住他们，一定要注意队形，不要跑散了！”
云相眼看着几十万大军瞬间就土崩瓦解，四散开来，心里焦急，赶紧对着众将领下令。
只是此时队伍里已经是人心惶惶，还有谁能听得进去调令。
“呸！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居然吃里扒外！”
“我说怎么那么快就答应了撤退，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我勒个去，这老头子真歹毒。”
“兄弟们，快把那老家伙给解决了吧！”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顿时众将士都开始高声地嚷嚷：“把那老头子给宰了！”
云相听见他们的话，哪里还敢阻拦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军四散开来，只有京都最精锐的禁军还保持着队形。其余的人马在后面勤王军的驱赶下，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不到一成了。
“可恨！这次中了他们的计；！”云相恨得牙痒痒。
什么撤退五里。等他们上岸再决一死战！
权势骗人的！在他想着算计谢子玉的时候，谢子玉已经悄悄地算计了他。他以为自己能在对方过江的时候偷袭他们，人家早在他们撤退的时候就开始偷袭，还散播谣言动摇军心。
最可怕的就是，你在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连你的算计都算计好了。遇到这样的敌手，除了一败涂地，还能怎样？
“主帅！现在怎么办？”
一个部下抱拳询问。云相思考片刻，看着手下还剩下的几万人，一咬牙道：“我们回到京都，保存实力，守住京都。”
“是！”
禁军将领齐齐答道。快马加鞭往京都赶去。
*****
当夜，京都戒严。四门均有重兵把守。南门有一队人马悄悄出了城，带走了城内一大半的精兵良将，乘大船由海路出发，往北方行去，即将作最后的决战。
谢子玉感到京都的时候，只见城楼上一个年轻的将领岿然独立，指挥着部下打击攻城的勤王军。当勤王军稍微一靠近，他就举起令旗，指挥部下射箭。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让谢子玉的人寸步难行。
“谁能率先破此门？”谢子玉扫视一圈。
尹偏将道：“如今，就看我的吧。”
说完带着手下几百号人，匆匆驾马离开。与王三郎悄悄碰了个头，从他那里拿到了火药和火油。一刻钟后，所有的战马嘴里都衔着木块，防止它们发出嘶鸣声。
尹偏将带着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地来到北门下，将几百斤火药放在城门下，附近又放了一些干燥的木柴，在上面交了一些火油。布置完毕后又悄悄地离开。
一行人来到安全地带，在灌木丛里掩藏好。此时，尹偏将注意到远处一道蓝光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发出耀眼的光。那是信号弹！
“放！”
传令官一声令下，所有人将手里的火箭射出。城楼上的人发觉一波火箭向着城门而来，让他们不解的是，这些火箭既不是冲着人的，也不是冲着城内而去。
可还来不及多想，火油已经被点燃，柴火上也冒起了青烟。接着火势越发猛烈，将火药引燃。
“砰！”
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后，北门出现了一个大窟窿，铁质的门竟然被炸开。门后的守兵只觉得身子一震，接着一阵大力袭来，整个人就被掀翻在地，摔得七荤八素。
谢子玉见北门已经开了，赶紧命令部下全速前进，将北门拿下。
城内的精兵已经不多，守将见到信号弹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如今见北门破开，早就猜到北门守不住，当即就命令部下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在城楼上举起了白旗，表示投降。
谢子玉见白旗升起，对部将下令道；“他们已经投降，进城后不许乱杀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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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后，行动变得很顺利，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力量。当他们来到皇宫外的时候，宫门竟然从里面被打开。
谢子玉凝视着黑漆漆的门洞，陷入了沉思。按照他的估算，陈敏帝至少还有几万人。可一路上他遇到的分散的队伍加起来不到一万人。那么，其余的人难道都留在皇宫里吗？为何不放在四门作守军，而放在皇宫里呢？
谢子玉发现自己实在弄不明白陈敏帝的心思，或许他就是个疯子吧，对于疯子的想法，正常人又怎么能轻易地猜出。
“主帅，我们要不要进去？”
谢子玉点头：“我们去看看，左右他们也不过是穷途末路罢了，还能变出什么花不成？”
一行人进入皇宫，却见道路两边跪着一排将士，都是双手反绑着，以一种投降者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这这，为何我觉得很诡异？”谢子玉转头问尹偏将。
尹偏将点头：“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他们应该不止这么写人。还有几万人去了哪里？”
谢子玉心里一动，赶紧跑去了皇帝的寝殿。
只见一人软绵绵地躺在地上，嘴角有黑色的血迹。
“陈敏帝死了？”尹偏将看了看地上的人，转头问谢子玉。
谢子玉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那人的脸，突然发现不对劲。他迅速地一把从那人的脸上掀过，一张人品便留在他的手中。
“这这这……你手上的是什么？”尹偏将诧异地看了看谢子玉的手，惊愕地问。
谢子玉冷笑，好一出李代桃僵。真正的陈敏帝恐怕已经离开了京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