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后,一家人来到西市上闲逛。
程大娘各个旮旯地儿寻,誓要把最好的东西全部买到手。
深巷子里的好酒,买几坛预备着晚上御寒。
糖铺里顶好的花生糖,买一些给程青在路上当零嘴。
还有布庄里舒适的绸缎衣,买几件预备着换洗。
鞋也要买几双。
东逛逛西晃晃,一眨眼天色渐渐暗下来。
程青也跟在身后忙坏了。
不过却不是为了路上的物件费心费神,而是想着家里还缺什么,赶紧买了添上。
这样想着,便忽然觉得,等她真的离开了家,以后上街,连个能陪着她娘闲逛的人都没有。
街坊邻居,怕是也不能时时刻刻照看到她。
想着想着,心里便越发愧疚,想着要不要就真的不去京都了。
然而也只是想想。
眼眶忽然有些湿,为了掩饰,程青赶忙低下头,装作认真选绸缎衣的样子。
一只手忽然扶在她肩上,偏过头,便看见紫暮一双探寻的眼,“舍不得?”
本就酸涩的眼因着这三个字险些落下泪来,程青微微别过脸道:“只是觉得,此去路途遥远,只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娘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万一她上山挑水,摔了怎么办?”
“要是她冷不防受了风寒,躺在床上起不来,连药都吃不上怎么办?”
“要是……”
正说着,额上忽然被重重一弹,“瞎想什么呢?”
程青没好气地别过脸,却只看到紫暮一双清明的眼中缓缓漾开的笑意,“第一,大娘又不是你,自己就能照顾好自己。”
“第二,上次鹿鸣宴把方圆百里的邻舍都请了个遍,就算真有什么事,左邻右舍也会多少照应一下。”
“第三,程青,你已经长大了。鸟雀长成尚要择枝而栖,何况是你?”
“可是……”程青还是放心不下,奈何刚刚开口,就被紫暮一口打断。
“你知道上次在鹿鸣宴上,大娘私底下跟我说过什么吗?”
“什么?”程青愣怔着开口。
“她说她很高兴。这么多年来,程家村方圆百里还没有谁摆过这样阔绰的酒宴的,可是现在,因着她的女儿应试高中,她也能扬眉吐气,趾高气扬一回,她是真的很高兴。”
“我……”程青的眼中流露出些许动摇之色。
“所以……”紫暮忽然抚摸上她的头,言语轻缓而柔和,“你一定要进京,参加接下来的省级应试,甚至京都的飞鸿馆官试,一步一步,努力地成为一个清正廉明的父母官,让大娘高兴自豪。”
“让大娘知道,除了鹿鸣宴,程家还会有闻喜宴,乃至琼林宴。”紫暮郑重其事地凝视着程青道,语气严肃而认真。
程青的眼角倏忽湿润,缓缓启口,“紫暮,谢谢你。”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程青的清亮的眸中,迷茫之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进京。我会金榜题名,给我娘长脸,让她高兴,让她自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
听闻此言,紫暮严峻的神色中渐渐显露出几丝欣慰,唇角微勾,眉眼舒展,一点一点抚摸着程青的发道:“好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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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便是程青和紫暮动身的日子。
东方鱼肚白初露伊始,程青便听得紫暮在床边轻唤:“夫人,该起了。”
程青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掀了被子在床边哈欠连天地穿鞋,“什么时辰了?”
“寅时三刻。”
紫暮立在床边悠悠答。
程青迷迷糊糊应了声,眼见着又要往后倒,被紫暮眼疾手快地扶住,“夫人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程青来不及多想,单单听到来不及三个字就立刻醒了神,一个激灵起身开始穿衣服,待到开门欲要去院子里洗漱时,但见外面漆黑一片,仰头去望天,只见一弯残月挂在天边,渐远渐散。
当即就目瞪口呆地张了口,“古代人赶路都这么早的吗?”
“夫人说什么?”紫暮不紧不慢地跟着踱出门,见程青挡在门口,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愣在原地,顺势问了句。
程青恍觉失言,当即干干一笑,“我是说,天都还没亮呢,我们就要开始赶路啦?会不会太早了?”
“无妨。”紫暮将程青撑在房门上的一只手拿下来,淡淡回应道:“出门之前,还有件事要同夫人一起做。”
“什么事?”程青满目疑惑。
“种草。”
“种草?”程青眼中的疑惑更加浓厚了,只觉得匪夷所思。
是不是自己还没睡醒,在这儿做梦呢。
然而当紫暮拿下她另一只扶在门沿上的手,塞给她一把小锄头时,程青终于明白紫暮不是在说笑。
于是,月残星落之际,偌大庭院里,凉风习习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静谧美好的氛围之下,新婚不久的小夫妻没有花前月下,互诉衷肠,而是各自拿了小锄头,在院子里铿铿锵锵地刨起土来。
待到一切都忙完之后,火热的太阳也渐渐爬上了山腰,越过了层云,挂上了树梢。
细细碎碎的温热光芒笼罩在二人身上,让程青有一瞬间的恍惚。
岁月静好,是不是就是说的这样?
事实上,就算是也只是对于自家那美貌夫郎而言。
因为同样是戴月荷锄,紫暮虽然也忙得额头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甚至有些染就了颊边的长发,迫使那些规整的发丝凌乱了几分贴在他的颊边。
明明是再狼狈不过的场面,到了他那儿,却硬生生让人觉得有几分香艳。
原本瓷白的玉面,此刻生出些许红晕,微微敞开的领口之下,玉颈长立,凸出的喉结微微因为饮水微微滑动,几滴水珠顺着玉白的长颈滑落进衣领,一直流过精致的锁骨,奔腾不止……
忽然,一方棉帕倾覆其上。
顺着那握着棉帕的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玉手看上去,正好看见紫暮对她的凝视,清丽的眸中闪过几分疑虑,“夫人?”
咳咳。
程青立马吞了吞口水,迫使自己移开色眯眯的视线,努力地使自己的面目看上去平静且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例如,她绝对没有想扑上去咬一口……
假意快步挪开步子,往旁边储水的大瓦缸走去,强装镇定地舀几勺清水在木盆里,再郑重其事地端过去,“我是见你累坏了,想着打盆水给你擦擦。”
绝对不是垂涎你的美色!
紫暮了然,清明的双眸若有似无地从程青的面上逡巡而过,低头浅浅一笑,“有劳夫人。”
程青正想回嘴说不客气,就被一方清凉的棉帕覆在额上,如玉的面庞不知何时凑到了眼前,朦胧的晨光自紫暮身后照射过来,程青的眼前晃了晃,只听到清冷的嗓音温柔地在耳边响起,“夫人也辛苦了。”
说着,那清凉的棉帕便顺着程青汗湿的额头移到了颊边,再到鼻尖,下巴,下颔……
程青忽然面红耳赤地拽住那只修长的玉手,磕磕绊绊地开口道:“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修长的指尖有片刻的停顿,随后将那棉帕塞回程青的手中,颀长的身子也跟着直立回去。
程青只觉身前的压迫感顿消,抬眼望去,只见紫暮已经拉回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日头又高升了几分,此刻将紫暮从上而下地照耀着,像是一尊玉佛一般,清透而惑人。
程青不敢再看,慌忙地擦拭了几下,便将棉帕飞快的扔进了木盆中,用力太猛,一下子将盆中的清水溅出了几滴。
这时候,几步开外的另一处房门忽然被拉开。
程大娘慢慢从房中走出来,熟门熟路地走到瓦缸旁打水预备洗漱,端着木盆从程青身边路过时,又慢吞吞地倒转回来,像见鬼了一样将程青由上而下打量了一番,把程青看到后脊梁骨透心凉的时候,终于疑神疑鬼地问了句:“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程青:“……”
合着您刚刚是根本没看到我是不是!
程青还没先炸毛,忽听身后一声轻笑,“大娘,程青特意早起,为您种了些东西。”
程大娘的脸上立刻显出拒绝的神色,“不用了。”
知母莫若女的程青立即接话道:“其实是紫暮和我一起给娘种的。”
程大娘拒绝的神色烟消云散,喜不自胜,“在哪里?”
程青:……
默默总结,自己一定不是亲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