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命地压抑住自己心中的那抹酸涩,如初识他那时一样,笑得无比灿烂,道:“自然过得好的,偶尔吃茶听戏,偶尔和别人打打架松松骨头,这些日子吧,就一直这么过了。不过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也许我再打闹两年,就准备到了收起顽劣模样的年纪,找个人成亲了。”
夜的风吹得有点大,其实落了夜后,邵华一般是不允她出府的。只不过为了见秦韶音,她翻墙出来了。说实在的,胡闹了许多年,她只有在这么一刻里,为自己比起一般的闺阁千金来多了些力气而感到骄傲。
她这个人真真没有什么优点,从小到大,她有的,只是让邵华头痛的缺点。而秦韶音喜欢她的缺点,虽然他没有直说,但邵敏感觉得出来。因为她在胡作非为的时候,他总是笑着的。
秦韶音低下眸子,她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汇贤楼外的夜空闪烁着无比耀眼的繁星,亮亮的,和她在边关看到的一样好看。她受不得气氛太过安静,寻了个话头来说:“凡萱姐这两个月总来找我玩,我听说前阵子你和她一起去了江南?”
“嗯。”
“江南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以前有幸路过。所以凡萱姐给我带回的那些玩意,我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但是凡萱姐有心,我都接受了。不过,想想还是觉得有点过分。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你去江南呢?好歹我也是你义妹,给你参谋参谋也是可以的不是?”
“呵呵,那时候事情有点多。想来带不了你,便不想让你知道了糟心。”秦韶音说话时,表情有些温柔。声音也温温,像足了酒,润了喉。
邵敏微愣,没想到秦韶音是这么想的。不过转念,她又笑了起来打趣道:“我才不信呢,凡萱姐都带上了,就带不上我。你这明摆着是重色轻友啊。”
就在此时,秦韶音抬起眼来,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他把酒杯捏紧了一点,慢慢地,他倾身靠近她。
本来还在说着话的邵敏突然哑了声,她见着秦韶音那张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额头,碰到了她的额头。他的鼻尖,碰到了她的鼻尖。冰冰凉凉的气息,有那么一瞬间,令邵敏失神。
她不解地看着闭上了双眼的秦韶音,就在秦韶音双手放开酒杯,捧住她的脸颊,似乎想将他的唇瓣碰上她的唇瓣时,邵敏猛地神思归位,错开了脸。
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左脸颊上,她能感受得到,他的身子是僵直着的。
“秦、秦韶音……”你在干什么……她很想这么问。
不过很快,她得到了答案。因为秦韶音扬着略有些红晕的脸,跟她说:“敏敏,我忘不掉你。”
像喝醉了酒一样,像很想说这句话很久了一样,他说:“敏敏,我的心里有你。”
……
这个世界上,大概有些情话,不仅仅能动人,也能伤人吧。
坐在马车中的邵敏抬起左臂枕了枕自己双眸,在她眼前一片黑暗的时候,她的两颊还是流出了两行热泪。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记起那些陈年旧事。她还以为,自己回忆起那些过往时,心口上的伤已经不会再疼。
没有想到,只要被自己用心爱过的人伤害过,无论时隔多久,记忆里有多少的温暖纯粹,现实里她就会受到同样甚至双倍的打击。
帝都人大抵是晓不得她的悲切的,只花了那么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她到张府贺寿的事就已经传遍了长安街的整个大街小巷。
邵阳同她说,“这天下果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难得一个习武的木头这般有感而发,邵敏却不怎么想搭理这个挖苦自己的人。有时候,名头太响亮也不算是什么好事。出门在外,行走江湖,太惹眼了多少都是一种罪过。
第二日,鲜少来翠玉轩露面的邵叔破天荒地出现在邵敏跟前。
邵敏瞧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人,不由得起榻,问他:“您老有何贵干?”
邵叔睥睨了她一眼,也不含糊,从袖袋中摸出一张请帖,递给她。说,“这是丞相府千金的请帖,今早刚遣人送过来的。说是京郊的桃花林花开正好,帝都的官家千金相约一起去逛逛,怕你整日闷在府中无聊,就邀你一起。”
邵敏面色有些不解,她接过席凡萱给她的请帖,看着上边的字迹,内容的确如邵叔所说。她想起昨日自己在张府的那般模样,正常人应该都晓得她已经发射出“生人勿进”的气息吧,怎么席凡萱就晓不得还往她身上撞呢?
摇了摇头,她真心捉摸不透这个女人。把请帖丢回给邵叔,邵叔倒是出乎意料地问她:“姑娘对这花宴不感兴趣?”
邵敏点点头,想也没想就答:“没有多大兴趣,能和席凡萱一起出现的官家千金没一个好的,各个牙尖嘴利,说出的话酸得要死。我若是去了,没被伤着,也酸得脱了层皮。”
邵叔似懂非懂,毫不保留地、意有所指地对邵敏夸赞道:“姑娘果然了解席家千金。”
邵敏耸了耸肩,装哑作聋。
其实邵叔也和邵华一样,对她的事也纵容很多,鲜少干涩她的自由。以至于在某种程度上,她和他们都达成了这么一个共识——要胡闹可以,前提是保证人身安全。
邵叔离开翠玉轩,邵敏也不准备在将军府上干呆着。她找到了邵阳,问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去扶秀楼听听曲子。邵阳凝眉,没有什么审美感的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在附近等你。”
言外之意就是,听曲邵敏一个去听,他在附近找个地方打发时间。
邵敏无奈,只能点了点头。她十分能明白邵阳做出这种选择的感受,就像她十分无奈只能选择日复一日浪迹在帝都各个角落一样。其实,她也不是不可以去很远的地方。只不过,帝都离其他地方都有些远,往返都要耗上些时日。邵华因为两年前她大病的那桩事,其实也不大放心她离开帝都太远。
是以,她为了不让邵华担心,又为了自己还能如故的一样自由,只能委屈自己蜗居在帝都这个条条框框的城里。
为此,她有过那么一次,和邵华一起饮酒谈心时,特地聊起南境。语气里,无不带着对南境自由的向往。邵华明显也是喜欢南境的,他与她娘亲的回忆几乎都在那里。可是没有办法,他说:“等爹卸甲归田以后,就带着你到南境隐居。”说完,他又恍然觉得不对,改口道,“不行啊,我们家敏敏要嫁人的,不能去南境。”
“为什么嫁了人就不能去南境呢,我找个南境人嫁了不就成了?”她那个时候那么问,问得何其单纯。
邵华只是沉着眸子,哑然失语,连哄她开心的话都忘了说。
经过两年前的那场大病,邵敏成熟了许多,也明白了很多邵华难以启齿的话。他的位高权重,是梁帝给的。他的位高权重,自然也应由梁帝亲手剥夺才可以。
或许,邵华不是不想卸甲归田归隐南境,只是因为她的关系,他得护着她。因而只能退而求其次,来到这个条条框框束缚人的帝都,继续为帝皇卖命。
邵敏突然就想到了向来以权贵为耻,从商为本的胖子来。胖子常说商行万里,权缚身心。她想了想,这话果然是句至理名言。
杂绪如白驹过隙,出了将军府后,邵敏很快就把心中的惆怅给丢了丢。她跟邵阳分别,提脚走进了扶秀楼里。
扶秀楼里听曲的,一般帝都的文人雅士。这些文人雅士比花楼里的纨绔子弟要高尚许多,虽然偶尔也会八卦,但八卦起来的调子,就跟催眠曲似的,懒懒的,轻轻的。以前邵敏没少嫌这些人烦,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说完的事,他们偏偏可以把它分成几句话才说完。
这时,楼里正有四个这样八卦的文人雅士在。
穿白衣的脸比较瘦的那个,拿起一杯酒,喝了一口,说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小弟略有耳闻,听到林家姑娘在那说起的话,大概就了解点罢了。”
穿着青衣的长得还算清秀的那一个,手搭在腿上,一边闭眼听着台上美人表演的曲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接着话,“丞相的千金,其实品行不错的。我随父亲到丞相府做客过几次,那姑娘知书达理,不像会惹事生非的人。会不会,是林家的那几个嚼什么舌根?”
“不会不会,林家的姑娘人品还是能信得过的。她都亲眼见到那席姑娘和邵家的那位起了冲突,这黑的还能变成白的?再说了,这邵姑娘此前没在帝都露过脸,她露脸的那一日,我恰好是撞见了。她倒是个爱憎分明的主,如果别人不主动招惹她,她行事还是很低调的……”
“喂喂,暂且不说这两位天之骄女怎么起冲突的吧。”坐在边上靠在柱壁的浅蓝色衣衫的男子摇了摇手道,“你们几个应该多关心关心我,好歹我爹前日在朝堂上差点被谢国舅给坑惨了。要不是有元平王爷在,估计我都不在这了。”
“哈哈,你倒是命大得很。”余下的那个人,接了话,调侃道,然后他歪了歪脑袋,语调更加漫不经心起来,“你们说,咱们这大梁的战神和这邵家的千金,私底下究竟有什么关系?”
“其实我也好奇,那日谢宏玉闹事的时候,邵家千金和元平王爷还说了好一会儿话,看起来,不像是不相识的。”
“噢?这我可是头一次听到。元平王爷和邵家千金说话了?”
“……”
邵敏对这些文人雅士的八卦,置若罔闻,只安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席位上坐下。台上的曲儿将尽,他们起先聊得肆无忌惮,也没有注意邵敏进了楼。
等一直闭着眼睛朝向邵敏方向的那个青衣男子睁开了眼睛,失口说了句“美人”,其他三个背对她的文人雅士才晓得她坐在了他们身后,也不知多久了。
原本见过邵敏的那个瘦脸白衣的男子,在转身见到来人的那一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他不由得撑起身子,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话。但他一时紧张,喉咙里竟然发不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