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寒暄一番后，张老太傅拉着邵敏下棋打发时间。寿宴那日，张植早早走了，并不知道她会下棋。听张老太傅这么说时，他还有些惊讶地看着她问：“你会下棋？”那模样，似乎有点吃惊。
邵敏其实认得张植脸上的这种表情，那是一种觉得事实有点超乎认知的不可置信感。邵敏第一次觉得胖子与她不是同一个层次上的人时，露出的也是这种表情。
现在看到别人的脸上也有这种表情，她一时不知是觉得自己应该自豪好还是觉得悲哀好。帝都官家千金们会的，她即使不那么精通，她也觉得自己似乎还没有别人想的那么糟。她人是顽劣了一点，也晓得技多不压身。她会下棋，这棋术还是胖子教的。她唯一擅长那么点帝都千金会的东西，可不想就这么被人看扁了。
顿了顿，她表情无奈地没有选择回答张植的话，而是选择反问他：“在边关长大的人会下棋很怪？”
“不怪，只不过能和我爷爷下棋的人，棋艺都不错。你这年纪棋艺不错的人，着实少见。”张植慢慢说着，语气里的惊讶已经完全变成了佩服，又补充道，“在我印象里，与你这般年纪能得与爷爷过招机会的人，只有洛邢，他十岁就只输了爷爷四子，十三岁就同爷爷打了个平手。”
洛邢，自然就是临安侯家的那个世子了。邵敏入京粗粗算着也有三年，除却其间有两年时间不在帝都，那也有一年在帝都呆得足足的。茶楼酒肆她逛了不少，街头巷尾，她也跑了个遍。她见过很多和她一样年纪的人，当然也见不到一些同她一样年纪的人。
这个洛邢就是她没见过的人的其中一个，不过她听过他不少传闻就是了。一个算不得太聪明的少年，听说从出生到现在，像个哑巴似的，不怎么爱说话。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棋艺居然还不错。她侧头，看向张老太傅，似乎想听他解释解释。
张老太傅接过张植的话头道：“你这丫头的棋艺也很不错，我以前没告诉过你吧，在这棋艺上真正能赢我的，不过那么两人。不过植儿只知道其中一个，却不晓得另外一个在九岁的时候就赢了我三子。”
围棋神童？帝都有这样的神童吗？
张植和邵敏互对一眼，都看出彼此眼眸里的疑惑。
邵敏和张老太傅的棋艺，其实不相上下。以前，她在丰州认识张老太傅的时候，这人为了得到她手中的流光玉，特地跟她打赌。说他下棋要是下赢了，她就得把流光玉给他。因为流光玉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稀罕物，邵敏便应了他的请求。
然后，她险胜了这人半子，这人就不愿了，立刻坐在地上撒泼说：“你这小女娃不过才十三岁，怎么可能赢我？也太欺负我这个老人家了。不行，今天我要是不把流光玉拿到手，我绝对不走！”
结果，张老太傅果然兑现了他的诺言，硬拉着她下了好几盘棋。也不知那日她是不是运气好，总之，从白天下到客栈外头落了夜，一共四盘棋，她都赢了。虽然，她最后实在受不了这人的耐性，还是把流光玉给了他。
不过，后来他们也有切磋棋艺的时候，她不是跟他打成了平手，就是输的也和赢的次数持平。慢慢的，她就觉得自己和张老太傅只是棋逢对手了，根本没有伯仲之分。
她觉着自己年纪轻轻能与张老太傅的水准不相上下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如今，突然冒出个九岁就将这老头子打败的人来，不可谓之不震撼。
张老太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斜靠在椅子上。他微眯着眼睛，带着点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道：“其实那人，你们都见过，还算熟悉。”
邵敏和张植面面相觑，他们都熟悉之人？拜托，他们两个今天才见第二次面，哪来共同见过的神童？
张老太傅摆摆手，好笑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比你们都年长些。”
“你这老头，别卖关子，说吧，究竟是谁。”
“你要是再给我找一颗黑珍珠来，我可以考虑考虑告诉你。”张老太傅看着邵敏笑道，双眸里还带着点期待。
“你这老头，真当黑珍珠是随地捡的？”邵敏翻了翻白眼，那黑珍珠是寿宴那日她送张老太傅的生辰礼物。那可是有蕴养人体魄效果的宝贝，在大梁万金难求，胖子特地从海那边拿东西换回来的，总共不过四颗，分给了她两颗。她连邵华都没给，这老头还想打她那颗的主意？
张老太傅哑然失笑，终于正经道：“我逗你玩呢，连圣上想搜罗都搜罗不来的宝贝，哪那么容易找得到。也就你这没心没肺的丫头，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他看着邵敏有些气哼哼的样子，嘴巴里虽说着邵敏没心没肺，面上却隐隐自豪着能得邵敏这样对待，笑道，“好了，就当给你回礼，告诉你那人是谁。唔，其实敏敏你真真见过他，他还帮了你不少。就是寿宴那日我同你说的那个人，你总该不会忘了吧？”
邵敏呆，下意识道：“宋泽？”反应过来，不能直呼其名，忙捂住嘴，改口道：“你说那人是元平王爷？”
张植听见邵敏的话，也不由得呆了呆：“元平王爷？”
张老太傅看着这两个小娃娃脸上精彩的表情，自得道：“就是他。怎么，觉得有点玄乎？你们也别露这样的表情，先皇在世的时候，我尚且同先皇饮酒对弈。便是太上皇在的时候，我同太上皇也算有师生之宜。圣上还是我的学生，元平这小子出生的时候，我还陪同先皇守在太后的寝宫外呢。所以我同他有点交情，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九岁找我对弈，又有什么奇怪的？”
比起寿宴那日与邵敏的客套，张老太傅如今虽不直呼宋泽大名，怕也是帝都中为数不多敢直呼宋泽名号“元平”的人了，尤其这人还往人家名号后面添了“小子”两字。这两人的关系，要说不熟，也不像。
邵敏听得张老太傅的话，心里边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的。她脑子里还留着那一日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个男子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的模样。那人虽说已经有二十几岁了，可看起来，真真同个少年郎一样……
神奇，着实神奇。
张植在邵敏冥思感叹的时候，翻了翻白眼，动了动唇说出了邵敏的心声：“爷爷，虽然你说不奇怪，但我从未见元平王爷来过府上，也没见您与他私下见过什么面。父亲也从未说过这些……孙儿是真不晓得，您同元平王爷还有这等关系……”
邵敏神思归位，也在一旁参和点了点头：“以前你也没同我说过这茬事，我原以为，元平王爷这人与世人没什么交道……”
“呵呵，什么叫做‘与世人没什么交道’？也就你们这些小娃娃把他当神看，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不对，皇家里头，能得我由心佩服的人也不算多，只他这小子一人。说起来，这些年他不喜在人前露脸，年轻一辈的人也都只晓得他的名头，知道他事情的人真的不算多。”张太傅摸了摸茶杯，慢慢说道，“既然都说起他了，你们想知道他怎么成为大梁的战神吗？”
张植和邵敏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有关于大神的事，这帝都里的人想听的多得去了。虽说汇贤楼里的说书人也编了不少，但那些人不过是靠着一些缥缈的传言胡诌的。
尽管是胡诌的，也有一定的真实性。元平王爷年仅十二岁便成为大梁的战神，英俊豪杰偏偏只有那么三两桩桃色绯闻，至今仍未成婚。不说邵敏这样的花样少女闻之都会仰慕，就是他那赫赫战绩，都让得天下儿郎钦佩不已。张老太傅愿意说，他们自然会洗耳恭听。大神怎么成名的故事嘛，听一听也解解乏不是？
“元平自幼聪慧，是个少见的天才。天才总有那么一些怪癖，他放着帝皇宫里的荣华富贵不享，十一岁那年就求得了太后和圣上的应允，跟你父亲邵华一起去了南境。”
“他和我爹一起在南境呆过？”
张老太傅点了点头，继续道，“齐国当时还未覆灭，边关的守将也嚣张得很，跟我们大梁连年征战不休。所以，南境也还算是个磨人的地方。元平那小子在南境呆了两年，和齐国曾经的最强战力罗敷磨了两年，期间大大小小也受了不少伤。第二年的时候，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与罗敷交手的他据说差点就没了命，太后提心吊胆地让圣上下令将他召回帝都。他倒好，就在接到诏令的当天，又和那身经百战的罗敷干了一架，把罗敷的脑袋给砍了下马，至此，真正一战成名了。而齐国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不敢随意与我们大梁短兵相接。”
边关虽远，邵敏对宋泽的名头也算是如雷贯耳。
她年少时每每听人说起宋泽，也会偶尔跟邵华念叨上几句，“爹，那个王爷好厉害！”可邵华对此并无多大反应，只会回她，“佩服归佩服，爹可不需要你以后做什么女将军。”今日听得张老太傅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么一茬事，邵敏除了佩服宋泽以外，还有点好奇邵华与之的关系。
这些年，邵华守着南境直到齐国覆灭，又在帝都从官三年，都没有同宋泽有什么来往。邵华若是想告诉她，他同宋泽一起上过战场，其实也不算什么难事。可是邵华完全没有说，就连邵叔也不曾提及。
她想了想，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只能以为是宋泽呆在南境的时间太短。世人的目光总是放在他更加耀眼的地方上，他初时在南境的丰功伟绩真不算得什么，所以，对于比他年小十岁的她而言，所能知道的不过人们最常津津乐道的他的近况。
思及此处，她一边在心里喟叹着自己果然聪明，又一边恍然觉悟，她和大神原来相差了十岁……短短十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短短十年，他们两个本就已经是牛马不相及的人物，亏得那天在大街上她还能如此淡定地和大神聊天。
果然，这个世界上无奇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