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侯老夫人正掀开茶盖闻着茶香，听得太后这么不咸不淡地说着这话，放下了茶杯，看向了太后，笑了笑点点头道：“娘娘先说说看，若老身晓得，定知无不言。”
“这些年来宫里没少办大宴席，朝廷重臣携带家眷参宴的不少。帝都里名气盛些的青年才俊，本宫不说认全，也都略略见过几个。只是本宫隐约记得武义侯家有那么一位千金，三年前进京时，便深居闺中，足不出户。因皇上也晓得这事，便默许了她不入宫参宴。因而，这三年来，本宫却是没见过她的。可前阵子本宫听人说，这千金倒是破了先例，出现在帝都中，也不知是真是假。”
“啊，娘娘说的原来是这位千金的事啊。”临安侯老夫人往椅背上靠了靠，笑道：“说来也巧，老身素日不大爱听这府外头的热闹，偏偏就知道这位千金的事。这千金还算是个妙人，前些日子同谢家那小侯爷谢宏玉的事在帝都里闹得沸沸扬扬的……”
“谢宏玉？本宫记得这是皇后家的侄子，这人平素……只不过，那邵家姑娘怎么会和这人扯上关系？”
“娘娘不晓得这事？说来，这事是因捅到皇上面前，才把帝都彻底闹了个翻的。”
“大概是皇上和后宫的妃子们知道本宫一向不理前朝之事，下了令没让人在阳宸宫里乱嚼舌根，本宫这才不知道的。你且给本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也不过是谢宏玉平日骄横惯了，那一日正巧撞上邵家姑娘出现在帝都，他因不识得，便将邵家姑娘调戏了一番。没想到被王爷给撞见了，然后王爷就将他给丢进了刑部大牢关禁闭。那谢国舅大概不清楚前因后果，据说闹到了皇后边上，结果皇上就知道了，要问责刑部尚书。后来多亏了元平王爷出面，才把这事给揭了过去。”
“本宫竟不知道还有这等大事。”
“大概就同娘娘所说的，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下了禁令不许人乱嚼舌根子让您烦心吧。只不过您看，您这一不小心听见了，也对这邵家姑娘感兴趣了不是？呵呵，说出来也不怕您笑话，帝都闹得盛极时，老身还听到了那么一个趣闻。您听着可能觉着胆大妄为了些，但您请您莫怪。”
“你且说说看。”
“前阵子外头都说王爷喜欢这邵家的姑娘，所以才在谢宏玉调戏她时出手救了她。老身原本是不信的，只是后来听我孙儿洛邢一说，说他那一日也在东街上见着了王爷同邵家姑娘说话了，看起来还挺熟稔的样子。老身就想，前些年您给王爷和安家的如意牵线，王爷虽不明说喜不喜欢安家的如意，但这几年确实同安家如意不大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莫不是，王爷原就对邵家的姑娘有些意思？”
太后听到临安侯老夫人这么一说，心中的感慨万千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揉了揉额头，微微看了一眼殿门外的花草树木，似是对什么都不上心了：“这几年，阿泽对女色不大上心。今日他进宫里拜见本宫时，本宫顺便提了提他的婚事，偏偏他将武义侯家的那千金搬了出来。本宫原以为这是他搪塞本宫的借口，可刚刚听见老姐姐这么说，本宫一时都辨不出他的真假了……”
临安侯老夫人面色一僵，吃惊到哑然失语。当初太后给安家如意和宋泽牵线时，她也有份参与。所以，她不是不知道宋泽对女色是多不上心。前阵子宋泽同邵家千金的流言满天飞时，她本身也只是胆大往返猜测而已。可偏偏，太后当着她的面说，宋泽竟然提到了邵家千金……
一个女人的名字，从别人的嘴巴里说出来其实没什么好奇怪，但从宋泽的嘴巴里说出来，那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临安侯老夫人在阳宸宫神思恍恍惚惚呆了一会就回了府上，因觉得不可思议，便随口同自己的儿媳妇提了一提。她提的时候，没发现儿媳身后坐着的京中各位贵妇，等发现时，为时已晚。
就这样，在临安侯府上参宴的各位贵妇不晓得前因后果，但听懂了临安侯老夫人所表达的意思——元平王爷看上武义侯家的千金了。于是，从昨日晚间开始，这消息先在几个官邸中流传着、被改造着，经过了一夜后，就像长了翅膀似的，整个帝都大街小巷的人都在津津乐道了。
一说元平王爷同武义侯家的千金乃是熟识，日久生情，相互喜欢；再说元平王爷是在不久前对武义侯家的千金一见钟情；最后说元平王爷终于春心萌动，大梁又快有件普天同庆的大事，云云。
知道七八分真相的邵敏在心中憋了一口闷气，笑不出来，又不能提刀到元平王府中找到宋泽砍人。她放在双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不由得暗自感慨着她和宋泽这是结的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让他这么轻轻松松地在太后面前提了她的名字……
流言蜚语啊，最是可怕了……
邵敏任自己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通透自己到底是怎么就让宋泽那厮这么“随便”记在了心里。这么说起来，要能让他惦记上她的，就是第一次和他相见时，在长安东街上，她风轻云淡地和他对了两句话……
莫不是，当时这厮之所以将自己的侄子弄进大牢，选择开脱她，只是为了面上的公正而已？实际上，这厮始终对她未行跪拜大礼、拂脸而去的事怀恨在心？
他一个身居高位的人，要是不知道帝都的八卦有多让人无力，打死她都不信。
“哼，倒是个小气的男人。”女子轻轻蹙起眉头，嘀咕了一句。
这时，长安东街角的王府后花园中，正和聂凡下着棋的蓝衣青年突然打了个喷嚏。
聂凡笑了笑，道：“阿泽，莫不是有人在背后骂你吧？”
宋泽眸波不惊扯开了唇角，他微微仰着头，越过王府的院墙，看向西边隐隐现出的高耸楼阁，漫不经心道：“说不定骂我的，是我前些日子见到的那只小猫。”
“你什么时候对这种毛茸茸的东西感兴趣了？”聂凡狐疑地看了宋泽一眼，他可从不记得宋泽有对这种癖好，他只觉得宋泽到秦州和他碰面后行为就特别的怪。宋泽从前是能呆在外面不回帝都就攒足了劲呆在外面，这次去秦州，这厮怪了，一心只想解决完秦州的事情马不停蹄地飞回帝都。
聂凡想了想今早无意间听到的事，又细细看了宋泽那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突然按捺不住，问道：“喂，你真对邵家的那个小姑娘感兴趣？”
宋泽微微抬眼看了他一下，脸上没什么情绪。聂凡却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好友是对他的问题感兴趣了。他放下手中的白色棋子，忍不住地吃惊着。
有戏，绝对是有戏的。
今早他骑马来王府的路上，可没少听见路人在谈论这厮同邵家姑娘的事情。那时他还纳闷着，这厮是怎么和邵家的那千金认识的。可如今宋泽这般，倒像是应证了他的猜测，这厮绝对事前和邵家的千金认识。难得逮着这么一桩八卦，他也算不得有多客气地又说了一句：“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姑娘今年才十六岁吧？”
“大概是十六吧。”宋泽动了动唇，嘴角却忍不住浮现了一丝笑意，“十六岁的话，刚好到了该议亲的年龄了。”
聂凡一听，宛遭雷劈：“靠，你、你说的是认真的？”
“你说呢？”
“……阿泽，我之前不是刚刚告诉你，你那两个亲侄子都在打她的主意吗？大皇子虽说膝下已有两子，婚娶已是不再可能，但他这两年一直在用自己阵营中的臣子同武义侯拉关系；就算是太子，虽有正妃，侧妃却还空着一位。如果圣上真的有意为他添些势力，只需要下道圣旨，那武义侯再是不甘愿，也得把他的千金嫁进太子府中……邵家的事，邵家的人，你原就不应该插手去干涉什么。现在你反倒同武义侯最宝贝的女儿牵扯上了关系，你的处境岂不是更加糟糕了？阿泽，你之前说好的原则呢？”聂凡忍不住操心了。
他这个好友，在皇室中的地位特殊。如果这厮做的事情稍微牵涉到与皇位有关的，背地里不知道会有多少风险……这些年，这厮还没有尝够苦楚吗？还要继续浪迹边关？真打算在战场上度过一生了？
明明这厮比谁都明白，关于武义侯的一切，谁碰都可以，唯独他不行……梁帝表面上是对邵家恩宠不断，可他们这些常年累月生活在皇权之下的人又怎会不知道，这种恩宠其实就是一场没有未来的赌注？
只要梁帝的耐心耗尽了，恩会没有，宠也会被时间抹得一干而尽。邵家，这几年的风光，也许是梁帝对其的捧杀之策，皇子们的夺嫡势渐，邵家迟早会成为这其间的牺牲品……
阿泽，你到底知不知道啊！聂凡全神贯注看着宋泽，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
宋泽像是听见了他的心声似的，将手中的黑子随意丢在了棋盘上。他站起身来，走到凉亭旁侧，背过身子，双手负在身后让聂凡看不清楚表情，道：“小凡，我只想要她。除了她，在这世界我别无所求。”
这话轻轻的，又重重的，这么直白，又这么任性。明明这话从蓝衣男子口中说出来极不相称，却是聂凡自认识他十几年来，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听见他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他如同一个倾慕对方多年的慕者，一直在等待着某个成熟的时机，出现在对方面前一样。
聂凡张了张嘴，动了动唇，过了好半响，在无法深切地理解那番执着而又神情的话语下，默默地说了一句：“我真想见见武义侯家的那个姑娘，这些年，你对女色一直不大上心，是因为心里一直有她吧？”
宋泽并没有再回话，他那英挺俊逸的背影和沉默无言，似乎已经是给聂凡最好的答案。
他默认了，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叫做邵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