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衣袖微微向上掀开了一点,露出了他好看的手腕,手腕向下,是缠着她双腕的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十指。
突然的,在她低眸的瞬间,他那清润的声音就这般干脆地从她头顶上传了出来。如解封雪水,潺潺淌在明净的小河道上。他言简意赅,红唇轻启宛若吐露香兰:“敏敏,好久不见。”
地上似乎落下一堆的银针,跪成一片的人,头埋得低低的,邵敏甚至能够听见所有人的心跳声。
去你的好久不见!她猛地抬起头来,直接在心中爆了句粗口。本是强装风轻云淡的她此时也顾不得形象,抬眼便是怒瞪着对她自来熟的宋泽。
可惜某人全然无视掉她的情绪,口吻亲昵如常,感叹了一句:“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往热闹的地方凑啊。”
那认真感慨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纯粹。纯粹得原本瞪着他的邵敏一时都忘了怒瞪,反倒把心里想着的话脱口而出:“哪有啊……”结果,她细若蚊蝇的声音似乎被宋泽听见了,他回了她一个浅浅地笑声。
邵敏生生被他噎出一口闷气来,咬了咬唇,恢复怒视的模样将杏眸子瞪得更大了一点。她琢磨着,她究竟要怎样才能在这场面里全身而退。没等她琢磨出个应付的办法来,宋泽已然垂下眸子看了她两眼,看得还特别认真。
她狐疑地回视他,只见得他一副自以为了解她的模样,点了点头同她又说了句话:“嗯,你这样看着我,是说我抓着你的手,弄疼你了?那我放一放。”
说着,他果真就一副遂她愿般的样子松开了她的手,侧过身去,看向了跪在地上的人。
宋泽剑眉微蹙,声音惊疑不定:“我不过和敏敏说几句话而已,你们怎么都跪在地上了?难道,你们很喜欢跪着么?”
站在一旁憋着一口气的邵敏被宋泽的话呛得咳了咳,这一瞬,她怒气全被呛没了。余光瞥见了跪在她旁边的张植,她明显看见张植在听见宋泽说那句话时,身子微微抖了抖。像宋泽如此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他本人敢认第二,就算是张老太傅来了,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认第一了。
气氛实在是安静,邵敏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干脆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着呆平复平复心情。还没平复一会儿,她又听见宋泽开口说话了,这次说话,他依旧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着方嘉靖一伙说的。他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这个时候,只有他说话的调子能与他的年龄相称些。
他说:“刚刚是你们要敏敏赏光的?怎么本王一来,你们都跪着了?”方嘉靖三人的身子抖了抖,他又继续道,“本王尚且不知一个小小的一品御史的儿子还能在圣上面前替武义侯说好话,不知道,你这小娃娃今年几岁了?你爹方乾让位给你了?噢,本王在王府呆得久了些,也不知道有没有记错,一品御史的位子似乎没有世袭的。你……”
“砰——”的一声,轻轻的,肉体撞地声。宋泽话锋一转,仍旧惊讶不止,“咦,你怎么倒地上了?”
邵敏闻声,抬头往方嘉靖那一看,果然瞧见方嘉靖躺尸似的一动不动。跟在宋泽身后的两位带刀侍卫中的其中一个上前,探了探方嘉靖的鼻息,面不改色道,“主子,他晕了。”
“哦。”
多么淡定的答案,邵敏光是听着都要流泪满面了。这,就是大神的力量。根本不用动手,只说了那么几句话,就把一个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少年吓得昏死过去。想来,她刚刚被这人噎得说不出话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过,只是昏死了这么一个人而已。大神可不像会这么轻易放弃说教的人,他轻飘飘地将视线转移到了方嘉靖同伙的那两位少年身上,说道:“你们两个还跪着,是等本王亲自请你们起来?”
“王、王爷饶命——”两位少年瑟缩着身子,异口同声地说。
宋泽负手站在一旁,轻轻笑了笑,“饶命?你们做了什么对不起本王的事?”
“砰——”地两声,这两个少年一前一后都倒地上了。
这下子,宋泽总算是满意了,侧头对着自己的两个侍卫道:“丢到方府门口,让方乾转话给另外两家。就说这三个人在汇贤楼大放厥词,目无圣上,恰巧被本王撞见。本王念其年幼,不予重罚,只禁足三月。”
“属下领命。”两个带刀侍卫拖着昏死过去的三人异口同声回了宋泽一句,身手利落带着人消失在了邵敏的视野之内。
从刚刚邵敏准备同方嘉靖周旋一番开始,到现在,历时不到短短一刻钟。
事情天翻地覆,让得邵敏目瞪口呆。
她想,等待会这里的事传了出去,她和宋泽这辈子恐怕都要牵扯不清了……她想,等邵华回到将军府后又听到宋泽为了解她的围把一品御史的儿子给禁足了,指不定会吓得也晕了过去……
她,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阵子一直被宋泽这样祸害?
留在原地的宋泽侧过头来,与她视线相撞。他笑着,发自内心地笑得欢喜,邵敏能感觉得出来。
“敏敏。”他又喊了她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
邵敏这回反应可速度了,生怕这厮再火上浇油给她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忙堵了他的话头道:“王爷,张植跪得够久了。”
宋泽听了她的话,目光幽幽落在了一直伏地跪着的张植身上,半响才道:“噢,既然敏敏说了,你就起来吧。”
张植诚惶诚恐,站起了身。
宋泽看向了邵敏,又道:“你原就是想出来凑热闹的吧?正巧今日这说书人说的故事不错,一起听一听吧?”
她能说不吗?邵敏眨了眨眼睛,暗暗寻思着。答案当然是不可以,大神开口请求,尽管邵敏不清楚他意图的,自己胆子再大,也不敢明着违抗啊!不然,刚刚在他说“好久不见”的时候,她早就揭竿而起了……
可…要她一个人和宋泽待着,打死她都是不愿意的。宋泽这两天搞出来的事情还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着,她还在深深地怀疑着,这厮是不是想借她的手来做些对邵华不利的事呢。
于是,她伸出了右边的爪子,拉住了刚想开口跟宋泽请辞的张植。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对着他挤眉弄眼:“你要是丢下我一个人走了,我以后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张植默,眼神裸露出的意思很明白:“敏敏,你这不是明摆着让我为难吗?”
邵敏瞪了张植一眼:“为难?你若是不陪我,我现在就敢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张植的娃娃脸怔了怔,苦笑了一声。
宋泽眼神若有若无地往张植左边衣袖上的那只白嫩的手上瞟着,眸光微闪,面色淡淡地实在让人瞧不出他在计较什么。看着两人眉来眼去许久,他终于是开口说话了,“你若是不喜凑这处的热闹,到我府上也可以,我府上的热闹也是不少的。”
邵敏一听,抓着张植袖子的手赶紧松了下来。她朝宋泽规规矩矩地拜了拜,极其恭顺地道:“我今日原就同张植约好一起来听这蔡姓的说书人说故事,至于王府,着实不在计划之内,我就不去了。多谢王爷盛情相邀,我觉得在汇贤楼听书就已经很好了。”
“噢,是吗?”宋泽挑了挑眉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坐到了刚刚邵敏坐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地。
邵敏同张植面面相觑,都能瞧出彼此眸中那点不解之意。张植轻轻扯了扯邵敏的袖子,用口型问:“现在怎么办?”
宋泽头也不回地看着二楼下方说得正起劲的白发老翁,出声对着邵敏和张植说道:“你们很喜欢站着?”
邵敏:“……”
张植:“……”
就这样,邵敏和张植还有宋泽三人之间以一种诡异的相处模式,在汇贤楼里安坐着听书了。汇贤一楼满座,仍旧热闹。二楼自方嘉靖被王府的侍卫拖走之后,就无人再踏足。
呆在一楼的客人也有不少好奇探头往上瞧的,瞧得到的知道上面坐了宋泽和邵敏。瞧不到的,也通过身旁的人了解到,宋泽和邵敏在上面坐着,包场了。
于是听书的人分成了两种:听书听得入神的,想八卦事情想得入神的。
邵敏是后者,她的心思压根没放在蔡姓说书人说的“大意失荆州”上。她在琢磨着,宋泽与她的关系,算是怎么回事。思前想后,她绞尽脑汁时总会无意识拿着东西往嘴巴里塞。寻思依旧没有什么结果,可她肚子饱了,然后她就回神了。再然后,她就注意到了张植那目瞪口呆的表情,还有宋泽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心虚地看着桌面上垒起来的十个点心碟子,暗恼着她是不是有点吃过头了?
不以为然的大神好心地关怀了她一句:“你还饿吗?”
饿?你当我是猪吗?邵敏欲哭无泪了。
“其实,这点心我许久没尝过了。刚刚吃得有些多,这会子实在是吃不下什么了。”
邵敏一字一句斟酌着说了出来,她原想回说一句“我饱了”,可总觉得大神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所以只好硬生生将这句话的意思造出了两个句子来。
她生怕宋泽揪着她饱不饱的这个问题不放,机智地看向了候在不远处的汇贤楼伙计,对着他挥了挥手。
宋泽凝眉望着她,一直把自己当空气的张植也疑惑地看着她。她面上皮笑肉不笑地回视着两人,硬着头皮同走过来的伙计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回邵姑娘,约莫再过一刻钟就午时了。”
“啊,准备午时了啊……”邵敏挥退伙计,看向张植,突然心生妙计,扯起谎来那是一个脸不红心不跳的淡定:“你之前不是同我说,张老太傅特地叮嘱过你在午时前要将寿宴那日我借的《异国志》带回去么?”
“啊?”张植有点反应不过来。
邵敏也不恼,笑得十分真诚:“我们出来这么久,听书都听得差点错过了时辰。我这恍然记起来了,你总不能像我刚刚一样也把张老太傅托的事给忘了吧?现在你同我赶回将军府去,早些把书拿回府上,你就少遭点张老太傅的唠叨,我也不必被他惦记着。”
见张植仍然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她心里捉急着,抬起在桌子底下放着的左脚,使力往坐在对面的人的方向一踢,没想到张植的腿离她还挺近的,她一踢就踢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