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是9月28日,刻骨铭心的一天。
她曾说过,那天,她永远不会忘记。
为什么?
因为那天是她的生日,也是那个男人的忌日。
——
10月28日,一个月后。
黄昏,晨漠抱着一个浅棕色巨型毛绒熊窝在沙发上,沙发很小,再加上她还抱着玩具熊,她几乎已经被埋没在那里。只能看到她那一头漆黑微卷的长发像是瀑布一般,从沙发倾泄到了地上。
死一般沉寂。
她好似已经睡着了,也好似只是静默着不动。
终于,良久后,她的身躯微微一颤,紧接着那颗头颅从沙发中抬起。起身,坐好,她将目光落在沙发旁边那扇有些老旧的窗户上。
阳光很是苍白,有种令人难以理解的萧条。
她盘起双腿,将玩具熊放在一边,望着窗口,神色很是沉静。沉静中,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一双眸子漆黑如琉璃,依稀可见,那里眸光黯然。
又是良久,死一般沉寂。
直到腹部因为饿极传来一阵绞痛,她才回过神,轻轻用手抚了抚腹部。
还记得早上邱习渊去看望阳希冉之前给她留下了早餐,只是她起床到现在一直没吃。如果不是饿极了,恐怕她都忘了。想着,她静默地下了沙发,坐到餐桌上。
餐桌非常小,几乎两个人坐下后就容不下第三个人了。
没错,她换了房子居住。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能够住在廷羽别墅区龙头地段的富家千金了。
一个月前,冥皇帮现任帮主被枪杀,冥皇帮解体,阳家被查封。为了帮阳家仅剩的那个黑道公主还债,她卖掉了房子,几乎卖掉了所以值钱的东西,花掉了毕生的积蓄。邱习渊也是,现在的他们几乎穷困潦倒。
所以他们在一条小胡同合租了一个小房子,一是为了省钱,二是为了住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至于流言闲话什么的,两人根本不在意。
他们是亲人。
另外因为自身条件很好,两人都找到了工作。大学自然是不继续上了,此刻两人都在失忆工作,她做服务生,邱习渊做酒保。正好今天歇班,邱习渊便去监狱看望昔日那个俏皮可爱的丫头,她留在家中,整个白天都浑浑噩噩地度过。
她能怎么办?
说实话,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天是如何过来的。
早晨起床后,就一直抱着玩具熊窝在沙发中。一晃,一天也就过来了。
原来一天过得这么快。
什么时候,一晃,一辈子就过去了?
然后,她就可以解脱了……
——
因为此刻正是深秋,房子的暖气又不足,掀开桌布的时候,那盘鸡蛋煎饼和旁边一碗白粥早已凉透。
明明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晨漠还是忍不住,有些自嘲无奈地笑了。
蓦地,一股煎蛋的味道窜入了鼻腔。虽然已经凉掉,但味道还是说不出的诱人。只是不知为何,这股味道在晨漠胃里掀起一阵波澜。胃中忽然翻江倒海,晨漠一怔,来不及惊讶,赶忙冲向了浴室。
“呕——”
她趴在马桶边缘,不可控制地呕吐出来。因为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吐出的全是胃酸,一阵剧痛几乎令她全身酸软。
她只觉得,刚刚鸡蛋的味道好腥气,好刺鼻……
因为那股味道仿佛还残留在鼻腔,一下,又是一阵狂呕。
似乎因为太难受,晨漠眼角一热,忍不住流出几滴热泪。那个男人死的时候她都没哭,此刻竟然哭出来了。她不禁笑,又因为痛不禁皱起眉头,还留着莫名其妙的眼泪。
那个时候,她想,自己的模样一定狼狈可笑极了。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家门被关上的声音,不用说,是邱习渊回来了。
“小漠?”
紧接着便响起他的呼唤,似乎因为不见她的人影,餐桌上的早点又没动过,邱习渊的口吻充满了疑惑。明明很想答应他,可是身躯狠一哆嗦,晨漠又吐了出来。
这下,邱习渊注意到了浴室的动静,想也没想便推开门进来了,脚步很是仓皇。
“小漠,你怎么了?!”
——
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晚。
天空一片苍茫的墨褐色,风变得凛冽,像是针尖一般仿佛能刺进肌肤。
还记得检查结果出来之后,医生望望躺在病床上的晨漠,又望望守在床边神色焦急的邱习渊,然后蓦地笑了。
“你们是一对新婚夫妇吗?恭喜你,你要当爹地了!”医生年岁已高,笑得很是慈祥,似乎在为一个新生命的诞生而雀跃不已。只是,晨漠和邱习渊面面相觑。两人愣了很久,最后晨漠终于反应过来,从床上坐起了身。
神色,终于不那么寂寞,此刻很是错愕。
“医生,你说什么?”
邱习渊似乎还在狐疑,怔怔地问道。
“你妻子有孕了,已经一个多月了哦。因为是怀孕初期,孕妇体质又特殊,所以妊娠反应很强烈……但是无需担心,下个月就好了,这个月只要静静调养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哦对了,孕妇以前是不是做过人流?”
闻言,晨漠和邱习渊仍旧面面相觑,两人已经完全愕然了。直到最后,邱习渊欣喜若狂地抓住医生的胳膊,“医生,你说的是真的么?!”
见状,医生一笑,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当然是真的,很值得欣慰的是,孕妇以前做过人流导致子宫壁过薄,再次怀孕的几率变得很小,几乎只有15%。但是,你们很幸运,就是这15%的几率……”后面医生没有说下去,神色了然于心。
这次,邱习渊是彻底欣喜了,“医生,你确定检查没错?!”
因为太高兴,所以怕极了是医生检查出错了,他不得不一次一次地问,才能叫自己安下心来。
“年轻小伙嘛,要当爹地了一定很开心,我理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老婆孩子哦。”
“不是……医生,其实我们……哎呀不管了,总之谢谢医生了!”邱习渊几乎已经语无伦次,想解释清楚他和晨漠的关系,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清,最后索性不解释了。
医生仍旧笑,只以为他才是正牌爹地。
否则,他怎么会欣喜若狂呢?
深夜九点钟,两人回到了家,家中还弥漫着煎蛋的味道。
因为晨漠妊娠反应强烈,邱习渊赶紧走到餐桌旁将早点全都端到了厨房,然后还是不放心,一股脑将每间房间的窗户都打开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晨漠又吐了。
晨漠看他忙活,月光下,仿似露出了一抹笑,又仿佛没有。
因为她的神色恢复了寂寞,寂寞到叫人不敢盯着她看,不敢窥探她的真心与真情。
她脱下外套,径直走向沙发,然后继续盘腿坐在沙发上,似乎因为感觉没有安全感,又将玩具熊紧紧抱在怀中。微一扭头,她将目光定在窗口上,今晚的月色很是皎洁,将窗下那片空气照得如水一般清凛。
“小漠,我给你熬粥了哦,医生说喝粥是完全没问题的!”
忽然邱习渊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让晨漠回过神。她微微一笑,用虽然小但足够邱习渊听到的音量道:“谢谢。”
又忙活了很久,邱习渊终于将粥熬上走出了厨房。
走向沙发,他一屁股坐到了晨漠身边,神色忽然严肃下来,“为什么要说谢?你知道么,我是真的很高兴……小漠,其实我们很幸运。你一定要坚强起来,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要为了你和焕爷的宝宝着想……”
说到最后,邱习渊的嗓音颤抖起来,声音带着哭腔。
不知是因为太高兴了,还是因为太想念自己的好兄弟,他莫名就想哭。
谁知,这句话,令晨漠的眼泪瞬间便滑落下来。
她也想哭,而且已经哭了。好似隐忍了一个月,思念也好,心痛也罢,一瞬间爆发!她多想张开口呐喊,她多想蹲在凄清的街头,不顾一切地放声痛哭。她多想,随他而去!
她已经一无所有,这个世界,于她来说已经了无牵挂。那么,她何不随那个男人而去,与他做一对地下恋人。
啊——
还记得他倒在她身上,鲜血染红圣洁的婚纱时,心底她如此呐喊。
他趴在她的耳边,因为直接被子弹射穿了心脏,很快奄奄一息,几乎竭尽全力才对她说出了一句话。
漠,本少爷爱你,很爱很爱你……
还有那句——
乖,不哭……
不哭,对,她不能哭。
于是她封闭自己,于是她禁锢自己,一个月,果真一滴眼泪没有掉过。谁能想象,她要费多大的力气,才可以将心完全禁锢,才可以使一颗心不痛,不颤抖。
焕,如果你爱我,当初为什么要替我挡下子弹?!
我宁愿死的是我,我宁愿被郁情杀掉的是我,我宁愿死的是我你知不知道?!
我想死,好想死,好想随你而去,可是你为什么偏偏对我说出那些话,我怎么狠得下心,放弃自己这条被你救回的生命!
可是有的时候,真的好想一死了之。
生活索然无味,死气沉沉,多希望解脱能来,来得彻底些。
还记得9月28日夜晚,她彻夜无眠,在心底,一遍遍对那个已逝的男人质问,诉说,呐喊。
良久,晨漠一直无言着,只留给邱习渊一个颤抖得愈发剧烈的倔强背影。她假装盯着窗外出神,尽管身边的人是和自己亲人一般亲密的人,她也不愿意让他见到自己的眼泪。
可是,见她的肩膀开始无力抽搐时,邱习渊就已经知道她哭了。
这次,他没有选择回避,而是坐到她的另一边,扳过她的肩膀与她正视。
“哭吧……哭出来也好,痛痛快快哭一场……明天,我们还是我们,生活还要继续。”
晨漠垂下眼帘,倔强地死咬着嘴唇,就是不肯发出一丝哭声,眼泪却噼里啪啦往下掉。泪流满面,她的喉咙哽咽得仿佛被人揪住,尖锐的疼。
蓦地,邱习渊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终于,晨漠忍不住,“呜!”得一声放声痛哭。
她将头埋进邱习渊的肩膀,紧紧攥住他的手腕,似乎因为太痛苦,她用了很大的力气。被抓得很疼,邱习渊却也不在意,只轻轻拍着她的背,神色落寞难耐。虽然眼眶通红,可是他终究忍住了没哭。
逝者已逝,活下来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不是么……
就算世界再冷漠,再无情,他们还有亲人,不是么……
他们还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还有一双可以吃饭的碗筷,不是么……
“阿渊,我好想他,好想……好想他!我好痛苦……好难受……”
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话。时隔一个月,头一次敞开心扉,将心里话,将无边蔓延的苦涩哭诉出来。
“所以,你更要坚强,生下你们的宝宝,使焕爷的生命延续下来……”他轻声安慰,口吻很是欣慰,“你还有宝宝不是么,你并没有一无所有,你们的爱还可以延续……”
之后,晨漠呜咽着,靠在邱习渊的肩膀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后来,哭着睡着。
她还记得,那晚她梦到了那个男人。他仍旧俊逸又迷人,身姿挺拔桀骜,笑容如五月春风般和煦温柔。他张开双臂,紧紧将她抱进怀中,她的头枕在他胸前最靠近心口的位置。
他的声音仍旧深沉,回荡开来,犹如低回的音律。
那些话语,犹在耳畔——
漠,请你坚强,我们的爱仍可以继续……
不要哭,本少爷会心疼,坚强地活下去,做一个爱笑的女人,好不好?
我们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