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10月28日,K市边缘,东外环线监狱外。
仰起脸望着秋日萧索的天空时,很罕见地,邱习渊叹了口气。不知是风愈发凛冽了,还是怎么,他的眼圈一直红红的。身姿挺拔,他的面容一直有着几分已经死去一个月的那个男人的模样。
其实他们一直很像,尤其是他正经起来时。
因为是好兄弟,因为是彼此至亲至爱的人。
他曾经在网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
两个人如果足够亲密,那么随着时光的推移,你的面容上会渐渐有了对方的影子。
他曾经还和那个男人开玩笑说:“焕爷,你长得好帅!”
那个男人是何等的锐利,沉下目光,淡漠不惊地瞥他一眼,道:“孙子,你想说什么?”他谄笑,用一种大言不惭的口吻回答:“我想说,我们长得好像!”
闻言,那个男人仍然非常淡然,薄唇微启,只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呸。”
“呵呵……”
邱习渊倚在车头,想起这件事来,不由得浅笑。
似乎因为紧绷的神经出现了异常的松懈,他肩膀一个颤抖,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碎发下滚落出两颗泪珠。
眼前,满目疮痍。
他至爱的人,就在那片疮痍中受苦,忍受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寂寞。
良久,待阳光变得愈发苍白,他深呼吸一口,调整好姿态大步跨进了监狱大门。
——
“1206号,有人探监!”
一声尖锐的喊叫,伴随着“咣当!”一声监狱大门被打开的笨重声响,回荡在里面清冷甚至阴森的楼道。就在这时,楼道两旁其中一间宿舍的门被打开,两个警卫走过去从里面带出一个女囚犯。
女人的模样很是俏丽,只是被牢狱生活折磨得脸色很是苍白,苍白得发青。体型娇小,此刻已是单薄至极。即使身在监狱,气质却还残留着富家千金、黑道公主的高贵与傲气。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窗,邱习渊紧紧盯着眼前的女人,一股无边的苦涩在心尖蔓延开来。
才一个月而已,她就已经清瘦成了这个样子……
女人笑笑,笑容很是隐忍很是洗练,目光淡漠不惊,却在落在邱习渊身上时迸出些许火花。只是她仍旧浅笑,仿佛被一成不变刻板寂寞的生活磨练得,已不会做其他的面部神情。
邱习渊狠狠攥住拳头,深呼吸,拿起电话。
“你怎么那么傻?”
时隔一个月,他头一次在这里见到她。谁知说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一句质问般的话语。不是嘘寒问暖,不是极度的关心,他问的,他想问的,仅仅只是这样一句话。
你怎么那么傻?
女人仍旧笑笑,淡然地耸耸肩,也拿起了电话。她的声音传过来时已有些变声,听在耳里不太真切,但还是令他一瞬间忘记了质问,心疼得仿佛抽搐。
她笑,笑着道:“我不觉得我傻。她该死。”
她的笑,从什么时候起已变得毫无温情,说出后面那句话时反而有那么一丝狠厉。
似乎因为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她对那个已经被自己杀死的女人恨意爆发,一发不可收拾。
即使她已经报仇,但仍旧不足以泄愤。
一句话,令他微怔,
蓦地,他轻轻抬起手,仿佛透过玻璃窗抚摸着她的面容。好久好久,他收紧哽咽的喉咙才微微放松,能发出一点声音:“郁情杀了焕爷,她自然会受到处置……冉,你何苦呢,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
她笑,仍旧笑道:“她杀了我的亲人,必须死在我手上。”
口吻决然彻底,仿佛现在的她,仍旧被当天的悲痛与愤恨冲昏了头脑。
于是又是沉默许久。
终于,五分钟后,邱习渊一改凝重肃穆的神色,恢复了一贯的阳光与大咧,他咋咋呼呼,笑道:“话说小冉冉,监狱有没有***打你的主意?”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变得开朗,还说出这样一句玩味的话,女人先是一愣,旋即笑容变得有些温度,“嘁……你说什么呢?”
邱习渊丝毫没有收敛,笑意渐深,继续道:“***好像夸张了些……那年轻小伙?”
“无聊。”
女人淡漠瞥他一眼,毫不客气道。
他笑笑,仍旧没有打住,“那小弟弟?”
“……”终于,女人不再淡定,翻个小白眼,她用一种无奈的口吻道:“小弟弟应该在少管所,而不是监狱好么?而且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监狱,谁会有心思谈情说爱?”
明明一句玩味十足的话语,不知为何,听得邱习渊忽然愣住了。
是啊,这里是监狱……
她,他心爱的女人,此刻就在监狱受苦受罪……
那一霎,眼眶不可控制地泛红,邱习渊终究还是落寞下来。不是他不想伪装了,而是他真的没有力气了。即使他是一个男人,但他此刻仍旧想哭,蹲下身子放声痛哭!
女人注意到他的异样,静默地叹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于是,又是许久无言。
直到,空气已经快要凝结住,邱习渊才再次深呼吸,开口:“冉,你为什么要执意坐牢?当初张局座不是已经说好了么,看在阳叔的份上,会对你减免刑罚……”
这次,女人的神色也凝重下来。她不再笑了,变得寂寞至极,“哥哥死后,冥皇帮解体了……张叔叔和爸是很好的兄弟,他是能保护我不错……可是,他已经因为我背了很多骂名,我不能再连累他。本来我应该被判死刑,因为张叔叔变成六年的有期徒刑,已经很好了不是么?”
“可是……我们都很担心你,也很想你。”
邱习渊的声音带着哭腔,喉咙紧紧的,发出的声音仿佛颤抖的音律。
女人一怔,蓦地绽放了一个灿烂甜美的笑,久违得令邱习渊只想哭。
“渊……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和小漠,不要为我担心。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六年,只是六年而已……六年很快就会过去了,很快的……实在不行,想我了可以来探监,这里的大门随时为你们敞开哦……”
那个时候,邱习渊的心无力抽搐着,明明眼前的女人眸子那么湿润,她却在笑。
什么时候,她已经那么坚强了?
什么时候,她已经懂得隐忍了,不再想笑就笑想哭便哭?
什么时候,她已经被岁月沧桑镌刻得洗练又内敛了?
昨日,她还会哈哈大笑,笑到肚子抽筋也不会收敛一下,也不会做一个矜持的女人。那些日子,恍若隔世,一切都恍惚得令他一次次地在心底质问自己——
是不是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可是每次,当他要沉浸在梦魇中不肯醒来时,残酷的现实就会狠狠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
现实中,永远没有梦境。
良久,又是沉寂。
因为身份特殊,得到了治安局局座张叔的照顾,此刻这里并没有警卫看守着女人。似乎正因如此,邱习渊完全没有束缚,竟然眼圈一红,视野模糊了。
他将手掌贴在玻璃窗上,仿佛在抚摸那片不可触及的挂念。
“冉,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咱们两个非常有缘……”
她轻轻一点头,没有说话,只浅笑着听他继续说。
“不知道你发没发现,咱们的名字中都有‘xi’这个音哦……很有缘是不是?”他沉下目光,笑容重新变得内敛。现在的他,看起来莫名落寞,一股幸福的落寞。
“邱习渊……阳希冉……”他呢喃着他们的名字,仿佛扯上了毕生的牵绊。
她一笑,再次一点头。
蓦地,他将头抬起,眸光忽然明亮至极,闪动着异样的情愫。碎发下,他的目光望起来是少有的深情。
“冉,嫁给我吧。”
“……”
女人怔住了。
“我喜欢你,爱你……一生,一世……”
“所以,嫁给我吧。”
良久,女人才蓦地深呼吸一口,浅浅笑着,反问他:“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喜欢你?”
“用心感受。”
他是难得的正经,难得的深情。只四个字,意味深长,耐人回味。
“那你应该也能感受到,我不会答应嫁给你。”
女人却笑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凉透了他的心,可是他不气馁,故作轻松地一笑,问她:“为什么?”
“我配不上你。”她回答得彻底,毫不隐瞒。
良久,又是无言。
最后,只听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会等你,你不嫁,我就终生不娶。”
那个时候,玻璃窗那头的女人一愣,哭了,在眼眶打转已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却仍旧在笑,只是清瘦的肩膀颤抖着,能看出她已在竭力忍住不哭。可是眼泪本就是一种不听使唤的东西。
蓦地,她也伸出手,与那个男人合掌。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窗,他们仍旧感受到了彼此的温度。
温度传递着希望。
于他来说,那是一生的守候。于她来说,那是一生的归宿。
“白痴……”
“白痴很爱你。”
笑着泪流,监狱中,他们定下一生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