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可以容许他不喜欢我,但是绝不会容许他喜欢上别人,你知道么,他最喜欢的,却是女儿家喜欢吃的莲子羹,当初知道他喜欢吃这个,我便天天炖了给他吃,他吃得像个孩子一般,那样本宫的心里才是高兴的。”
她笑着,眼里却满是落寞,“你听,外面在攻城,本宫知道是谁,是皇上的弟弟,是他最喜爱的小弟弟啊。”
我摇了摇头,道,“皇后娘娘,请把解药给我,再晚一刻,皇上或许就保不住命了。”
她嘻得一笑,道,“给你么?给你就皇上么?不,本宫今日要是死了,也要跟皇上一起死。生不同寝,死亦同穴。本宫是皇后,是六宫之主,是皇上唯一的正妻,不是么?”
我懒得跟她废话,一巴掌扇了过去,一字一顿道,“请皇后娘娘把解药给我。”
她摸了摸脸颊,无所谓道,“打吧,反正待会本宫会跟皇上一同葬在这个皇宫里,本宫与皇上相遇在这里,死去也是在这里,多好啊,你说是不是?”
皇后娘娘疯了。
我拽住她的衣领,她推开我,道,“你想知道为什么晴昭容会被关进冷宫么?哦,对了,也许你还不知道晴昭容,”她摸了摸我的脸,啧啧两声道,“你啊,跟晴昭容长得真相,不知道皇上告诉过你没有,在冷宫里有一个跟你长得八分像的女子,也是和你一样美丽呢。晴昭容一进宫,便被皇上宠上了天,从此凤鸾车驾,日日春宵,本宫恨啊,恨那个狐媚子,为什么要进宫,她还怀上过皇上的孩子,不过,孩子也掉了呢,真是可惜了。”
我想起上次去冷宫的时候,晴昭容看着我隆起的肚子时,那种依恋的眼神,她的孩子,要是没有死的话,一切或许又不一样了吧。
“她的孩子,好像是一个公主呢,都快长成型了,才从她的肚子里掉出来,要是长大的话,一定是一个美人胚子,比现在宫里的几个公主都不差呢。本宫一不小心,发下了丁香苑的秘密,你知道丁香苑么?”
她兀自说着,不等我回答,便道,“丁香苑是个好地方啊,里面有一间小木屋,你进去以后就会发现,里面真的有秘密,你想去么?”
我摇摇头,“嫔妾已经去过了,皇后娘娘。”
她的眼神蓦然发出光彩,兴奋道,“你去过了?去过好啊,去过了就知道皇上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现在心里面是怎么想的?”
我诚实地摇头道,“皇上心中爱我,我知道。”
她并不在意我语气中的自称,反倒还以为我已心灰意冷,便斜眼看着我,道,“本宫进去的时候,还以为是皇上爱极了晴昭容,所以才把晴昭容的画像挂在了里面,后来才发现,晴昭容眼角下面并没有那一颗泪痣,所以,本宫便敢肯定,皇上爱得不是晴昭容,而是画上的女子,是啊,画上的女子,真是标志的人儿,就跟你一样呢。”
她想了一会儿,又道,“本宫见着那颗痣,便觉得像琴傩眼角下的那颗,后来只觉得,画上那个女子该是有多荣幸,居然会让皇上记挂这么久。”
我深吸一口气,道,“琴傩既是你的侄女,你为什么还要她做那些事?”
她轻声一笑,道,“那些事?又怎么了,琴傩这孩子重情义,本宫交给她做放心啊,”她随口应着,又道,“不对,你怎么知道琴傩是本宫的侄女?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什么?知道你害的乔眉小产,害的晴昭容入了冷宫,害的琴傩失去了原本的生活,害的渊现在昏迷不醒……”
“渊?看来你跟皇上确实很亲密呢,”她忽然打断我道,“开始的时候,皇上送给你那件火狐披风,本宫便知皇上对你在意了,你长得居然跟画上的女子有九分相似,本宫一想便知你会是皇上心中所爱的女子,所以,本宫不能让你生存下来,所以本宫叫琴傩毁了你的脸,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运气这么好,皇上居然还会赏赐冰肌膏给你,现在你的脸,真的是好的像一点伤疤都没有过呢。”
她喃喃说着,手拂过我的面颊,我只觉一阵刺痛,下意识地摸上脸,却是摸到了一把鲜血和火辣辣的疼痛。我且惊且怒地看着她,她却满意地看着我,笑道,“不错,这样的脸顺眼了许多。”
我心里面害怕,这个疯女人会做出什么样更出格的事情,她却笑道,“你知道为什么受宠的妃嫔都没有孩子么?那是因为本宫还没有孩子,所以不会让她们得到皇上的一丝垂怜,就连吴弄影那狐媚子都没有皇上的种,本宫心里面才平衡得下来啊。”
我心里一痛,本来渊还可以有更多的孩子,同享天伦之乐的,可是就是因为这个恶毒的女人……
她笑道,“多好啊,皇上每失去一个孩子,本宫都会去安慰他,在他最需要爱得时候,给予他,这样他才会看到本宫的好,不是么?”
我被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不能说什么,只咬着牙,听她继续说着她自己的光荣事迹。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我捂着脸的手已经麻痹了,粘在了上面,我道,“那为什么连琴傩的孩子你都不放过,至少她还是你的侄女啊。”
她想了一下,似乎是很久才想起来,笑道,“那个啊,还不是因为你么,为了让皇上猜忌你,讨厌你,所以琴傩必须上演一场苦肉计,才能让皇上认为你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啊。”
我看着她愈发凄厉的面容,她看着我,许久才道,“你知道么,本宫原以为你死了,这宫中便没有皇上爱的人了,可是没想到你死了以后,皇上不仅不爱后宫之人了,甚至连爱都没有了,本宫看着皇上整天抱着你的孽种,坐在你那寒酸的小屋中,本宫便觉得心里难受,窝火,凭什么,你死了都还来折磨本宫?本宫心里不甘心,所以,皇上既然不爱我,只爱你,那本宫就要下毒,本宫要在他最孱弱的时候照顾他,他若是爱上了本宫,本宫自会给他解药,若是不能爱上本宫,本宫便让他死。除非他心里有本宫,否则本宫决不允许他活在这个世上!”
她眼神癫狂的看着我,笑的妩媚动人,“可惜了呢,皇上还是不爱本宫,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我一巴掌摔在她的脸上,怒道,“段宜家,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她不理会我的癫狂,只看了一眼遥远的天边,忽而道,“时辰快到了吧?皇上此刻正在毒发吧?”
我看着她毫不在乎的眼神,不禁又劈头盖脸地给了她一顿,她毫不闪躲,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捂着脸喊痛,她忽然道,“走吧,让我见他一面,我会给你解药的。”
我愣愣地不敢相信,她刚刚还口口声声说要让玄渊去死,怎么这一刻就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呢?她看着我,笑了,道,“还不相信本宫么?”我摇摇头,她整了整凌乱的头发,往宫中走去,不一会儿,出来时,手中却多了两只锦盒。
她把一只锦盒打开,只见里面有两个装药丸的地方,却只有一只药丸在里面。她笑道,“诺,有一颗药丸让皇上用了,剩下的这颗药丸……”我还没反应过来,她便一口吞下,道,“剩下这颗药丸本宫也吃了,这只锦盒里是解药,走吧,待本宫去皇上那里。”
我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她刚刚进去,已然梳洗打扮了一阵子,现在看起来,不若刚刚那么凌乱了,我一咬牙,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走就走吧。我带着她沿着原路返回着,现下城门还未曾攻破,宫内来来回回乱跑的,都是收拾了细软四处逃命的,没有人注意我们两个平时高高在上的主人,在乎的,只是该如何逃命。
转了许久,才到了密室入口,里面的人正心急如焚,见我来了,赶忙迎了上来,我上前看着玄渊,还是没有醒过来,眼睛紧闭着,苍白的面颊连一丝红晕都没有,额头凉的惊人。
我抑制住眼泪,转头看着段宜家,她看见玄渊躺在那里,也是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过来,颤抖的手摸着他的脸颊,伸手就要把药丸给送到他的嘴里,我忙出手制止,将药丸递给释,释拿着药丸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我又示意他给段宜家诊脉,许久之后,他猜得出结论,道是段宜家体内的毒却是与玄渊相同,只不过这解药却不一定是解两人的毒的解药。
我看着段宜家,道,“不要耍花样,你要知道,你现在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你要胆敢耍什么花样,我要你生不如死。”
她看着我,无所谓地摇摇头,取出药丸自己先吃了一颗,方把锦盒递给我,我看她没有什么大碍,便叫释给她把脉,证明她的毒解了,我才小心翼翼地给玄渊服下一颗,果然过了几分钟,玄渊便醒了过来,满头的冷汗衬得他愈发的憔悴不堪。
我紧紧地抱住他,哭道,“渊,你知道么,我差点就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你不要吓我,好么?”
他的手微凉,抚摸着我的背,轻声安慰道,“放心吧,我没有事了,以后都不会有事了,我刚刚做了一个梦,终于想通了,玄湳要这个位置,我便给他便是了,当初我们说好的,等谦安长大以后,我们便去大江南北的,现在给了玄湳,不也是一样的么,我们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走到我们都喜欢的地方,然后我们就在那里住下,生一大堆的孩子,怎么样?”
我点点头,满脸欢喜地看着他,笑道,“好好,你说什么都好,我都听你的。”
他微笑地看着我,想替我抹去脸上的汗水,没想手还没有抬起来,他便一口鲜血喷涌出来,溅在我淡紫色的衣裙上,与我脸上的鲜血混在一起,就像盛开的一片桃花一般。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看他软软地向后倒去,我都没有回过神来,只是看着人们在他的身边跑来跑去,突然我听到一句,“皇上驾崩了,皇后娘娘薨。”接着,我的世界便一片空白,我的耳中隆隆作响,直到我倒下的那一刻,依旧回绝着“皇上驾崩了……”
我不信。
刚刚还温柔地想要给我擦拭着眼泪,告诉我说,要带我去好多地方,生好多孩子,怎么现在就说他驾崩了,驾崩是死了么?
死了是说,以后再也不能见面了么?
直到下辈子,不知道能不能遇上。
要是遇不上怎么办?
我的脑中一直回想着这些问题,盘旋着,盘旋。
我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是谦安的哭声,我的孩子,你在哭什么?
我费力地睁开眼,却看见谦安坐在一旁哭着,我起身想要抱住他,却没有丝毫力气,我喊道,“渊,咱儿子哭了,快去哄哄他。”没有人回答我,我才幡然醒悟,渊死了,真的死了。
我起身,抱着自己狠狠痛哭着,一个温暖的怀抱将我揽住,他身上的药草香淡淡地飘入我的鼻中,渊最近也很爱喝药,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我反手抱住他,道,“渊,不要离开我,刚刚他们说你死了,我知道他们是骗我的,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我相信你的。”他没有回答我,只紧了紧手臂,我抽搭着,抬眼看他,与记忆中的面孔不同,我仔细回想着,才发现,这是释,不是渊!
我一把推开他,哭道,“释,渊呢?你们把他藏哪去了?告诉我!”
他面色悲恸地指着不远处。
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地上。
旁边坐着的是宝儿和谦安。
还有一大群人在周围哭泣。
我爬过去,紧紧地抱着躺在地上的人,没有了温度,就连一直微凉的双手都没有了温度。脸上没有笑容,吐了血的人,脸上就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我的手在颤抖,一直颤抖。
我一遍遍地喊着,“渊,渊,你怎么不回答我?”他确实不回答我,连呼吸都懒得回答。
我发了疯似的对释喊道,“不是说了么?是解药,没毒,没有毒,渊是怎么死的,你说啊。”释张了张口,道,“确实是解药,不过解药里还加了另一味毒药,所以以前的毒是解了,却被另一种毒药……”
我看着旁边躺着的段宜家,脸上还有着一种满足的笑容,划出一个死亡的弧度,我不禁满腔的怒气,这就是你的解药么?这就是你的生不同寝,死亦同穴么?段宜家,我原是真的小看了你了。
我的脑中一片混沌,不知道今年今日是何时何日。
我的泪水哭干了,或许连血都哭出来了,我却是不知道的。
过了许久,我才幡然醒悟,原来失去了玄渊,便失去了永远。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释轻轻地拍着我的背,让我舒服一点,我挥手把他隔开,喃喃道,“让我安静一会儿吧。”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远。
密室不黑暗,可是为什么我看不到一点亮光?
我挥着手,想找到一点东西,视线里只出现微弱的亮光。我害怕黑暗。
我抱着头开始痛哭,不一会儿,释便跑了进来,担心道,“珑儿,你没事吧?”我摇摇头,道,“释,现在是几点了,为什么一点光都没有?我害怕。”
他一愣,许久才试探道,“珑儿,你说现在很黑?”
我点点头,难道不是么?每一个黑暗的地方,总有一个鬼,在看着我,对我狰狞咆哮,他们要吃了我,正张牙舞爪地向我走来。
我抱着头,对着他们狂喊道,“走开,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渊,快来救我!”
释摇晃着我,着急道,“珑儿,你清醒一点,你在害怕什么?”
我看着他,道,“不要,渊,他们都要杀我,他们要吃了我。”
突然,我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晓了。
再次醒来,我的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我知道,我的眼睛坏了,就跟渊走的时候一样,只能看见模糊的人影,来来回回的,不知道谁是谁,谁也不是谁。
身边有药草香,是释的味道,我道,“释,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声音干涩,就像刀剑在地上滑过的声音一样。
他的声音依旧淡雅温和,“现在是九月初八,巳时。”
渊死去的时候,是初五,都过去了三天了。
我悠悠叹了一口气,道,“渊呢?让我再见他一面吧。”再见一面,从此之后,再无再见。
他犹豫了一下,道,“珑儿,现在是容湳国主当政,他说让你醒后去见他一面。”
容湳国主?是玄湳吧。我摇摇头,“不要,我不想见他。”
“可是……你要是不见玄湳,就见不着玄渊。”我的心一痛,就连死,你都不放过他么?
我强忍住泪水,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道,“那便去吧,去见见玄湳,去问问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释将我扶起,我一站起来,便觉得双脚使不上力,虚浮着向一边倒去,释在我耳边低声道,“小心,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不要意气用事。”
我肚子里还有孩子,还有玄渊的孩子!
我小心翼翼地摸着并不隆起的腹部,小心问道,“你确定么,没有骗我么?”
他应了一声,道,“孩子还小,才一个多月,你要想办法让孩子活下来,所以,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好么?”我点点头,一定不会的,为了这个孩子,我与玄渊的孩子,就算是让我干什么,我都会做的。
我们一路往勤政殿走去,这个地方,曾经是我与玄渊在一起朝夕相处的地方,他批阅奏折,我为他研磨,有时候,我也会找一本书,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只有火炉里静静燃放的煤炭,偶尔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现在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了。
我挺直了腰,旁边自由内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有话传出来,让我进去,只让我一个人进去。
我扶着内监的手往里走去,空气中是熟悉的龙涎香,却不是玄渊的味道。书桌后传来声响,一个清亮的声音道,“皇嫂来了,快坐吧。”
我不理他,只是挺直腰板站在那里。他似是有点挂不住了对旁边的内监骂道,“没长眼睛的奴才,不会扶娘娘去一边坐着么?”
我摇了摇头,道,“未亡人李氏不敢入座。”
他还在隐忍,讪讪笑了一下,道,“皇嫂,朕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六哥他……一路走好吧。”
我冷笑一声,道,“是啊,有一个时时刻刻在后面觊觎着他的皇位的弟弟,背后随时会有刀子捅来,或许只有死了,才能不用担心一切,可不是能走好了么?”
他上前一步,模糊的身影扩大了,我似乎还能感受到他喷在我面颊上的热气,他道,“皇嫂,这个位置,能者居之,不对,朕现在或许不应该叫你皇嫂了,你说是么,珑儿?我们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是让朕叫你珑儿的呢。”
我撇过脸颊,淡淡道,“皇上严重了,未亡人不敢消受。”
他抓着我的肩,道,“珑儿,你为什么现在对朕是这样一幅冷冰冰的表情了,朕不想看到你这个模样。”
我挥开他的手,道,“皇上多虑了,未亡人只是谨遵君臣之别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渊在哪,请求皇上让我见他一面。”
他冷笑一声,“难道你心中,便只有六哥么?朕现在才是皇上,这整个倾玄都是朕的了,有南宫将军在,很快这个天下便都是朕的了,难道你不心动么?”
我为何要心动,这整个天下是你的,我也不会去争,南宫将军,南宫涵,你说过的,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我的,为何,你要以这么一个方式来无情地刺伤我?我一字一顿道,“未亡人请求皇上让我见一面玄渊。”
或许是我的语气激怒了他,他扬起手便想打我,却见我漫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终于将手放下,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的内监道,“带她去吧,半个时辰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