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住了脚步,还未回过身,我便不敢再听下去,便道,“算了吧,不用告诉我了,我害怕。”
他点点头,回过身道,“有些事情,该来的总会来的,你不要害怕,我还一直在你身边呢。只不过,对不起,我现在帮不了你什么。”
我摇摇头,其实,你帮我的已经足够多了。
我轻轻地推开了玄渊的门,借着月光看着他憔悴的模样,却忍不住用颤抖的手抚摸着他的脸庞,月光的剪影在他脸上打出轮廓,浅浅淡淡的一层,让他看上去更加坚硬。
我轻叹一口气,却见他睁开了眼,正定定地看着我,我唬了一跳,嗔道,“这么晚还不睡,闹什么呢?”
他长臂一舒,将我揽到怀中,坚硬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道,“你不在,我睡不着。”
我舒舒服服地找了一个位置躺下,笑道,“说话还是这么肉麻,都让我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了。”他的呼吸均匀绵长,暖暖地呵在我的脖子里,痒痒的,让我缩了缩脖子,笑道,“你说,要是时间能这么静止,该多好啊,你不用变 老头,我也不用变老太太。”
他轻笑一声,道,“其实小时候我莫不在想,以后的时光,若是平淡无奇的,我便带着一萧一剑,出去闯荡江湖去,少年时的梦想,总是很单纯的,现在我还时常在想,要不是玉母妃要我登上皇位,我现在的生活绝不是这个样子。”
我抬头看着他,距离让黑暗少了许多,我还能清晰地看着他下巴上倔强冒出的胡茬儿,他的喉结一上一下的,说话的时候,还能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声音,更加雄厚的声音。
他咬住我的手,笑道,“珑儿,我又没有给你说过我的过去?”我的心一阵狂跳,摇摇头道,“没有。”
他呵了一口气,道,“我的过去,我自己都快忘了啊,真的是感觉过去好久了,每次坐在这个位置,我都觉得自己很累,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算是每次面对后宫佳丽三千,我都是觉得,这都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一把锁,牢牢地锁住了我。”
我听着他絮絮叨叨,突然很欠扁地说道,“怎么了,面对后宫佳丽三千你还有压力?难道……”话还没说完,他一把咬住我的嘴唇,含糊道,“想什么呢,小妖精,你再说说试试?看我现在不吃了你!”
我往后缩了缩,讨好地一笑,道,“您接着,继续说。”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那时虽然是父皇的第六个皇子,可是我的出身卑微,没有尊贵的背景,父皇很少看我一眼。”他揽住我的腰,笑道,“你知道么?所有的皇子,不管比我大的还是比我小的,都叫我畜生,这个词语几乎成了我的名字了。”
我心里疼痛不已,不禁抱紧了他,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放下吧。”
他点点头,难怪我最开始看见他的时候,叫他畜生,他会那么生气,几乎想置我于死地,我那时也真笨,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他继续道,“我最开始见我父皇的时候,还是他一次酒醉,经过我和母妃的宫殿内,他就像一头野兽一样,把我的母妃摁在床上,母妃为了不让我受到惊吓,愣是将我推了出去那个宫殿,让我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知道父皇出来,我看到母妃衣冠不整地坐在床上,正垂泪哭泣。”
这段过往于他而言,是心底最深处的疼痛,他这样毫无保留地说给我听,便是将我看做他最亲密的人了吧?
“后来,母妃生病了,想见我的父皇一眼,派出去的小宫女请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准信,那时候,多荣几乎要跑到父亲的宫殿中将他强带过来,最后,母妃最终还是没有见到父皇一面,至死也没有。”
他的声音很苍凉,就仿佛在说一个古老的故事一样,故事里面,他不是主角,他只是旁观者。
我拍着他的背,让他安定下来。他抓着我的手,笑道,“后来,你知道么?我的母妃死了,就是连最疼爱我的人都没有了,那时候,我才更加明白,什么叫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我点点头,道,“其实每一份光鲜背后,总会有那么多的伤心过往,我知道你以前过得很苦,以后有我陪着,你便不要再担心了,我会照顾你的。”
他轻声一笑,道,“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他又停顿了许久,回忆着那依稀的过往,又道,“后来,我遇见了玉母妃,是她,改变了我的一切。本来皇子成年之后,是该有自己的封地,就算再不受宠,也是有的,我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赶快加冠,好离开这个地方,直到我遇见了玉母妃。”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又被其他的皇子欺负了,正躲在荷花池旁的亭子里哭泣,玉母妃便是那时候见到的我。我一边流泪一边看着远处的荷花,我就突然闻到一股像荷花清新的香味飘来,接着就有一个甜美的声音,问我怎么了。”
“我吓了一跳,不敢回头去看,她又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哭泣。她的声音,就像灌了蜜的牛乳一般,划过我的心上,我回头看着她,她看着我脸上的伤,心疼地问我是谁伤的我,我只摇头不语,她还取了帕子给我擦掉眼泪,她笑着对我说,我就跟她的儿子一般大,不过我比他的儿子聪明。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儿子是我的七弟玄湳。而玄湳也是皇子中少数不欺负我的人,他只会坐在一边看书,安静的就像空气一般。”
我静静地听着他说话,道,“那后来呢?后来是不是玉太妃收养了你?”
他捏着我的鼻子笑道,“是,不过这不算你聪明,因为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我看着他心情愉悦地与我开玩笑,便也笑道,“我就装作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行啊?你接着说,后来呢?”
“后来啊,”他舒了一口气,道,“后来,有一次,玉母妃家中的妹妹要来入宫探亲,因着那时玉母妃是极受宠的,而且还怀着孩子,父皇就准了她的请求,并用轿子把玉母妃的妹妹从午门抬到玉母妃的宫殿旁。那时候就有人羡慕说,是玉母妃的得宠,才让娘家的妹妹都风光无限,大家都在猜着,是不是接下来,玉母妃的妹妹都会到宫中任一宫之主呢。”
我扑哧一笑,道,“照你这样说来,那玉太妃的妹妹,肯定也是生的极美的了?”
他应了一声,声音中还带着些许期盼,笑道,“是啊,是生的极美的。我那一次跟着玉母妃在门前候着她家的妹妹。轿子一落地,便有一个柔和的声音询问道,小哥,玉露宫到了么?抬轿的内侍都笑了,在这宫里没有对他们那么客气的,便都说,到了到了,姑娘请下轿吧。”
他喘了一口气,压制住咳嗽,笑道,“接着,我就看见了一只小脚从轿子里伸出来,我还记得她穿的是粉红色的绣鞋,上面绣了一支玉兰花,玉兰花是莹白的,白乎乎的小鞋,脚也是极小的,就像一只小船一般。然后,就有一只莹白的小手伸了出来,再后来,我就看见了她,就像一个仙子一样,水汪汪的大眼,就像书里面所描述的,草原上的月牙湖那样美丽,我一看了,就看呆了,她比我的母妃还要漂亮。”
他轻声笑着,仿佛这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说完,他才低头看着我道,“小妖精,你会不会吃醋?”
我故意捏着他的腰,道,“你说吃醋不吃醋?那么久的事情,你都记得那么清清楚楚,说,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着玉太妃的妹妹?”
他躲开我,喘着粗气道,“是啊,我是还喜欢她,就是有时候做梦还会梦到她,梦到那一天的场景,我觉得,过再久也不会忘了吧。”我在他的怀里埋着,时而凑上去听他的心跳,听他透过胸膛发出的沉闷的声音。
“后来,我才知道,她的闺名叫唐洛晴,珑儿,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过了一会儿,才愣愣道,“是啊,光听这个名字,就是觉得她是一个美人了,那后来呢?”
他将头埋在我的发间,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的头发好香啊,跟洛儿的一样。”我拍拍他的脸,啐道,“我是珑儿,不是洛儿,你不要迷糊了。”
他嘿嘿一笑,道,“洛儿也不用熏香,只用花朵。”
又道,“虽然我被玉母妃领养了,可是还是有皇子会在背地里偷偷地骂我,只是不会打我罢了。后来有一次,他们再骂我的时候,被洛儿看到了,洛儿就拉着我走远,不再理会他们,并对我说,男孩子是不应该为这些事情而伤心难过的,男孩子应该有自己的雄心抱负,要想不受人欺负,就只能更加的强,只有变强了,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后来,我与洛儿因为年龄相仿,她只大我三岁,所以两人还是玩的比较来的。少年时的心性与情愫,让我慢慢地喜欢上了她,并一发不可收拾,从此在漫长的岁月中,我依然守护着最初的心动。”
我闷声道,“是啊,你是守护住了,那样一个女子,也确实值得你去喜欢。”当然,我也喜欢她。我心里暗暗道,不由地为自己小孩子脾气好笑。一旦遇上玄渊,我的性子便总是如顽童一般。
他笑道,“怎么又吃味了,你再这样,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了。”
我应了一声,道,“你还是说吧,不然我可睡不着了。”
“洛儿只来过了近一个月,便又出宫去了,后来,我只是靠着回忆来幻想着她的样子,只是这么多年以来,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我本来想在登基之后迎娶她入宫的,没想到,她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此之后再没有了踪迹。”
“我登基之后,以前总与她在那里玩耍的丁香苑也被我围起来了,不许任何人踏足,那里挂着她的一副画像,我还会时常去那里看看,就仿佛她还在我身边一样。你想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么?”
我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他笑着,道,“你倒是说啊,不说的话,我的故事还没有办法讲下去呢。”
我只好道,“想看,又不想看。”
他咬着我的耳垂笑道,“真是那你没有办法了,你怎么这么赖皮呢?”
我狡黠一笑,道,“谁让我遇见了你,又是谁让你允许我的赖皮?”
他笑着,道,“我应该告诉你,你很像一个人,你也很像唐洛晴。”
我亲耳听他说出这句话,心中明就早知道了接过,却依旧心乱如麻,笑道,“难道就是因为我像她,所以你才对我这么好的么?”
他听出我的声音落寞,急忙辩解道,“不是的,珑儿,不是那样的,我就是怕你想多了,所以才一直不敢告诉你,你看你,果然要想多了吧。”
我听他狡辩的声音,便想着他急的抓耳挠腮的样子,便道,“好啦,你接着讲吧,我不插嘴了。”他应了一声,摸着我的腰道,“你最近瘦了,你就不能多吃一点么?这么瘦,抱着硌手。”
我踢了他一脚,啐道,“说正经的,别闹了。”
“我最开始在地狱谷里见到你的时候,你还穿的很邋遢,就像一个花子一样,还想偷我的烤兔肉吃,那时候我居然还打了你,一掌下去,我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直直地飞了出去,不知为何,我的心里竟有一点莫名的触动,后来,我鬼使神差地走近,想要看你一眼,没想到,这一看,便让我定住了脚步,我看着你瘦弱的身体躺在地上,便觉得,我应该要救你,而不是杀了你。”
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况,那时我还真的被他伤的不轻,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是我还是坚强的活过来了,足以见得我的生命力是旺盛的,不可曲折的……
我抽着鼻子,佯装哭泣道,“你还好意思说,当初你那一掌,真的就要把我打死了呢。”
他嘴角微挑着,轻声一笑,道,“那我看看,是不是那一掌打在了这里?”
他的手放在我的胸上,我头皮一阵发麻,一把拍开他的手,怒道,“丫的手给老娘放干净点,不要占老娘便宜。”话一脱口,我突然觉得自己真像一个泼妇,便讨好地黏上去,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看见了你的脸,跟洛儿长得很像,就连笑的神情都是很像的,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你是不是就是洛儿,很多年后,来弥补曾经错过的感情。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是拿你当做洛儿的替身,仿佛看见了你,就看见了她一般,除了你眼角下没有那一颗朱砂痣,其他的一切都很像。”
我闷着头在他的怀里,不再说话。
他叹了一口气,将我揽在怀里,道,“不过现在,我真的没有拿你当她的影子,一点都没有,你要相信我。”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又道,“从最开始你收养了宝儿,认定你是她的娘亲之后,我便开始在想,莫不是你真的是来当我的妻子的,连我不曾知晓的女儿都能被你找出来,我知道这件事后,就想起了曾经,洛儿也将我护得很紧,现在想来,不过是她把我当做弟弟一般怜爱疼惜罢了。后来我便开始注意你,你所散发的气质,让我开始迷恋上了你,直到后来,我深深地爱上了你。”
他咳嗽着,背着我弓着身子,极力隐忍着自己的不适,我忙给他顺着背,道,“要不今天就说到这里吧,以后再说好么,你的身体现在还没有好呢。”他固执地摇摇头,直到咳嗽咳累了,方道,“不了,今天我是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你说这些,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了。”
我默然不说话,只顺着他的背。许久,他才转过来,道,“珑儿,你知道么?当我知道你怀上了我的孩子之后,我有多开心?后宫佳丽这么多,可是,只有你怀上孩子,才让我感觉到做父亲的开心与欣喜我那时就在想,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一定会给他最多的关爱,若是公主,我必是永远顺着她的意思,让她开心,绝不会让她为了我的利益而嫁给任何她不喜欢的人,若是皇子,我便将皇位留给他,用心培育他成为一个最出色的皇子,最仁德的皇上。”
我嘿嘿一笑,道,“那现在呢,谦安让你失望了么?”
他微微一笑,道,“没有,谢谢你,给我生了一个优秀的皇子,我们的儿子。”
“可是谦安出生的时候,我看你那么难受,我都忍不住想说,让你不要再生了,我真的不忍心看你受那么大的劫难,我真的没有想到生孩子原来是那么痛苦的一件事,后来……”
他痛苦地攥着我的手,道,“后来,我还以为你死了,我有多伤心,你知道么?”
他咬着我的耳垂,惩罚性地呵着气痒我,道,“我那会儿就想着,带着谦安一起死了得了,可是他还那么小,我还有这么多事没有解决,还有,我不相信你死了。”
我拍着他的背,道,“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瞒你的,我原以为,我离开了,你会好受一点,可是没想到,我让你这么痛苦。”
他安慰地拍拍我的腰,道,“没事,我原谅你,只有失去之后,我才懂得你有多珍贵,我也才知道,我有多爱你。”
我轻声一笑,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道,“都过去了,你说了你的故事,你把你自己全部都交给了我,这让我在想,我要不要将我的故事也都说给你听,免得有失公平。”
他一愣,道,“其实,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你的身世,你对于我来说,还真的就像一个谜一样。”
我整了整心绪,我知道他一直都想知道我的过往,他却不过问,这是对我最大的尊重,就在他告诉我他的故事的时候,我便在想,要不要将我的一切告诉他,现在总算做了决定,两人在一起,不就要相知么?
“渊,我所说的这一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好么?”
他点点头。
“我的原名叫隐珑纱,没错,我姓隐,琉隐的国姓。我是琉隐的二公主,我还有一个弟弟,隐锦辰,一个姐姐,隐琀纱。上次你见到的那个无岫的妃子,说是像我的那个,便是我的姐姐,隐琀纱。她是当初宫门被攻破的时候被掳去的无岫,并在那里当了妃子。作为一个亡国公主,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去,这次我们与无岫联手对付陈康,便是我姐姐从中斡旋的。”
他挑着眉看着我,我点着他的眉心,道,“不要皱着,难看。”
他听话地舒展了眉头,我道,“其实,我们本来有机会一起逃出来的,可是我姐姐那个傻瓜,非要去跟琉隐同生共死。我也在想,要是我们一起逃出来了,或许事情就会变得有所不同了。只是,事情总有自己发展的轨迹,让我们顺着它慢慢地走下去。”
我顿了顿,道,“渊,或许你不知道,我开始的时候,让南宫涵来倾玄封侯拜相,便是我的主意,纵观三国国力,只有倾玄是最为强盛的。但是,遇见你,却是以我的不可预见的方式,在地狱谷里,我最开始还不知道是你,后来从你隐约的谈话中,才惊觉你是我要找的人。”
“最开始的相处,却是我的一种计谋,我想让你注意我,接近我,那样我才有机会让你为我复国,渊,真的对不起。”
他叹了一口气,放在我身上的手揽得更紧,许久才道,“都过去了,不是么?”
我点点头,道,“后来越来越相处,我才发现,我离不开你了。直到再后来,我无意间听说了枫翎堂住的晴昭容,我便去冷宫看了她,当然,你不要问是谁告诉我的,反正我也不会告诉你。晴昭容见着我之后,只说了我长得很像一个人,并让我去丁香苑看一幅画。”
他紧张地揽住我的腰,手上力度又加深了一些,我吃痛,嘤咛一声,他才醒悟过来,淡淡道,“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