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少许功夫,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驾着一辆马车行驶过来,男子穿着颇为朴素,一身衣服上打满了补丁,满脸的忧愁之色。
待到了门口,便有士兵拦住马车,道,“里面是什么人,掀开来看看。”那男子苦着脸道,“军爷,你有所不知,里面是小的的拙荆,因为身染重病,所以小的想带着拙荆去隔壁县城治疗,请军爷通融通融。”
那士兵满脸的猜测,看着他道,“你不知道最近全城戒严么,还往外走?”
那男子脸上笑着,手底下却偷偷地塞了一块银子与那士兵,笑道,“知道啊,只是拙荆实在病的严重,城中的大夫都医治不好,听说隔壁县里有一个大夫,能治疗这种病,所以……哎,小的也不想啊,军爷,你就看在救人一命的份上,放了我们吧。”
那小兵掀开车帘往里面看去,只见得一个女子裹在棉被里,虽是夏日,可是却盖了厚厚的被子,一掀开便有一股怪味飘了出来,那士兵一看,便皱了眉头,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图上的人,道,“好了好了,赶紧走吧。”那男子赶忙谢过,抹着眼泪赶着马车便出了城。
到了城外,我忙拍了马车,让他停下来,我马上跳了下来,扶着马车呼吸着新鲜空气,小蚂蚱也跳了出来,皱着脸道,“娘亲,里面臭死了,你们是从哪弄来的被子啊?”我嘿嘿一笑,道,“不知道,是你尹叔叔弄得。”
尹晨风凑近我们,一副欠揍的样子,道,“问城里的乞丐买的,是不是够味道啊?”
我一听如此,头都大了起来,问乞丐买的……
我苦笑道,“没事,保住命要紧。现在我们在哪,离培宁省还有多远?”
尹晨风皱着眉头,摊开地图道,“为了避免南宫涵的怀疑,我们走的不是直线,我们现在要绕过这个地方,才能去培宁省,大概还要走十天左右。”我扶额道,“还有这么久啊,难道我们还要在那个被子里呆那么久么?”
小蚂蚱吐着舌头道,“笨娘亲,我们只要出城门的时候才进去就好了嘛。”看着她一脸鄙视的样子,我恨不得捏了她的脸成了肉包子不可。
我们又行了几日,一路都用这个办法躲过前来盘查的士兵,每次都有惊无险的,幸好从南宫涵那里拿来的银子不少,才让我们过得还算充裕。待到了培宁省,我们轻车熟路地往连理山去,到了山脚下,便像上次那样,有人进来盘查,我们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便有人请了锦辰来,锦辰一见我们,便舒了一口气,道,“你们可算回来了,我们都担心死你了。”
我看了看众人,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便宽慰下来,我看了看,却不见释的身影,便问锦辰是怎么回事。锦辰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回去再说吧。”说着一路上了山,新的练武场与原来的相差不大,基本布局是一样的,就连人们住的房子都是差不多的方位。
我看了看锦辰,他示意我自己推门进去,我一刚推门,便见一只枕头飞了出来,我忙往旁边一躲,道,“释,你发什么火呢?”
里面的人过了许久才道,“是珑儿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声音经充满了沧桑,让我几乎听不出来他原来的温和。我道,“你怎么了,我刚刚见你没有下山迎接我们,我还以为你在忙什么呢。”
他苦笑一声,道,“下山迎你们?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迎接?”
阳光从我的身后照了过去,逆着光我见他的样子,竟苍老了许多,让我几乎认不出来了。我快步走上去,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看着他颓坐在椅子上,我看着他的腿,道,“难道是那日……?”他点点头,道,“那日伤及筋骨了,现在我的腿废了,两条腿都没了。”我一惊,忙上前看着他的腿,道,“怎么可能,你不是神医么,连你也医治不好么?”
他摇摇头,道,“不要再问了,你奔波了数日,想必也是累了,去休息吧。”
他困倦地闭着眼睛,也不看我,仿佛我的去留已经与他没有了任何关系。
我正想劝他,却见他一副不管世事的样子,只好退了出去,以后再做定夺。
我刚走出门口,便听见晚晚道,“云大哥,这是我心熬的骨头汤,喝了对身体好的……”她只顾端着碗进来,却没有看见我,正待撞上了,却听得释吼道,“说了多少遍了,没用的,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她愣在那里,我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碗,她抬头看见是我,忙挤出一个微笑,道,“姐姐,你来了啊,早听得尹殇说你近日会来,怎么样,路上辛苦了吧?”
她碎碎叨叨地说着,好像刚刚遭训斥的不是她一般。我叹了一口气,道,“没事,先出去再说吧。”
待走出了房门,她的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赶忙将碗交给别人,拥着她轻轻地为她顺着背,我叹了一口气,道,“释他老是这样么?”
她点点头,看着我,笑了笑,道,“不好意思啊,让姐姐见笑了。”我为她擦着泪,道,“还说这种话,跟我还客气什么。”她自己胡乱抹了一把脸,道,“上次我们被南宫涵围剿的时候,云大哥的腿受了伤,由于没有医治及时,他还出了好多血,军中的大夫用的都是他们武将的法子,云大哥那么瘦弱的人……后来,等云大哥醒了以后,他的腿已经救不了了,两支箭,一支射在大腿上,还有一支射在膝盖骨上,他说,以后再也走不了路了。”
我听她说的平静,却知道她心中的苦,便握着她的手道,“放心吧,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就算腿不好,也会振奋起来的。”
她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突然道,“姐姐,现在你回来了,你帮我们开导一下他吧,他就听你的,好不好?”她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让我抗拒不起来,便道,“好吧,那我尽量吧。”
待到下午,我牵了小蚂蚱,道,“云叔叔心情有点不太好,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
小蚂蚱乖巧地点点头,我们便往释的房里走去。依旧和昨天一样,房门紧闭。我敲了门,里面没有回应的声音,小蚂蚱看了我一眼,有点微微的紧张。我握紧了她的手,安慰地冲她一笑,便推门进了里面,没想推开门,却是一阵刺鼻的酒味。
我眉头一皱进了里面,看见里面一片狼藉,释靠在床沿上坐着,手中还拿着一个酒瓶。看样子他喝了不少,此刻正闭着眼睛休息着。
我轻轻地走了过去,想拿掉他手中的酒瓶,没想他握得还很紧,我都拔不出来。许是惊动了他,他微微地睁开了眼睛,看了我一眼,道,“珑儿来了啊,要不要喝一杯?”
他举着酒瓶看着我,微微笑道。
我摇了摇头,小蚂蚱扑到他的怀里,道,“云叔叔,这么久没有见小蚂蚱了,想不想我?”
果然小孩子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他看了一眼小蚂蚱,微微一笑,道,“想啊,我日思夜想,就是想着小蚂蚱回来。”他轻轻地揽住小蚂蚱,拍着她的背,道,“云叔叔啊,还做梦梦见你的娘亲,带着小蚂蚱和我玩呢。”
小蚂蚱抬起头,看着他,道,“那好啊,那我们现在回来了,你就可以跟我们一起玩了。”
释看了她一眼,揉着她的头发,笑道,“可是云叔叔现在站不起来了,怎么跟你玩?”
小蚂蚱起身,看了他的腿,道,“还疼么?”释摇摇头,笑道,“早就不疼了,要是疼的话还好呢。”小蚂蚱心疼地摸着她的腿,道,“云叔叔,你一定要好起来,好起来了,带小蚂蚱去放风筝好不好?”
释点点头,我走了过去,想帮着他起身,他却摇了摇头,示意我伸手过去给他把脉,我乖乖地伸手过去,他闭着眼睛揣摩了半天,道,“看样子南宫涵没有亏待你,不过我给你的药方,你是不是没有按时吃?”
他睁开眼,看着我淡淡地说道。
我被他说中了,不敢再辩驳,只好道,“寄人篱下的日子,还吃着什么药啊,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他看了我一眼,道,“不要骗我,南宫涵对你怎么样我还不知道么,你就是自己不当一回事,待我说起来了,你又推脱别的,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是好。”我看着他自己消沉着依旧不忘了关心我,我心下感动,更多的却是感慨。
我握了他的手,道,“放心吧,身子是我自己的,我自己有分寸,我只是不想太劳烦他,免得他又有其他的想法而已。”我看着他,见他没有说旁的话,便小心翼翼道,“你的腿,真的治不好了么?”
他苦笑着摇摇头,道,“不知道,我反正试了很多次,都不能站起来,枉别人叫我神医,却殊不知,医者不能自医啊。”我叹了一口气,却听得小蚂蚱道,“云叔叔,既然医者不能自医,那么你教我医术好不好?等我学会了,我来帮你医治。”小蚂蚱说的诚恳,看着他,他一愣,摸着小蚂蚱的头笑道,“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我见释又有了事情做,或许暂时不会再沉迷了,心中不免欣喜,看了小蚂蚱,却见她也看着我,微微一笑,眼神里是我们母女独有的默契。
自从小蚂蚱提出来学医以后,释倒是整天有事做了,有时候教小蚂蚱会教一个上午一个下午不知疲倦,仿佛要把毕生所学全部教与她,小蚂蚱倒也争气,学得津津有味,进步也是飞快的。
看着释一天一天活跃起来,我心中也不免欣慰着,晚晚的眼里含满泪水,道,“姐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现在的云大哥,他的笑容又回到从前了。”我微微一笑,道,“那是小蚂蚱的功劳,罢了。”
寒来暑往,又过了几个春秋,奇怪的是南宫涵也没有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倒也乐得逍遥自在。
我看了锦辰一眼,道,“我们现在占据的城池有几个?”
锦辰指着地图,上面围绕着培宁省的,一共有八个,皆是大城池,正在以培宁省为中心四处扩散着。我蹙着眉头想了想,道,“难道玄湳和南宫涵那里就没有大的动静么?按道理说我们占据了八个城池,依照南宫涵和玄湳睚眦必报的性格,定不会由着我们在这里胡来的。”
锦辰也蹙着眉,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而且我们每次去攻占城池的时候,虽然有姐姐做军师,用计谋取得这些城池,可是每次的成功未免也太容易了,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阴谋。”
我看着地图,正待说话,却见小蚂蚱推开房门进来了,见了我便笑道,“娘亲,我今天又去山下义诊了,有个人还给了我一个这个。”她笑着将一只草编的蚂蚱给我,道,“他们都叫我蚂蚱神医,所以给我这个。”
我一愣神,看见这个东西,便想着杨旭刚以前送我的那个,笑道,“那你今天诊治了几个病人?”
她掰着手指头数道,“一个两个……算了,数不清楚了,反正有很多病人,云叔叔说我现在已经可以出师了,我也是神医了。”她把小脑袋骄傲地一扬,笑眯眯地说道。
我扑哧一声,笑道,“好了,神医,你今年也十四了,老大不小的了,娘不为你的婚事着想,你自己也该想一想了啊。”
她皱着眉头捂着耳朵,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道,“娘亲啊,你说了多少遍了,我就是不爱听,我现在还小着呢,才不要嫁人呢。”我看着她,仿佛见了当年的琀纱,也是这般模样。这琀纱啊,倒是在这里嫁了一个好人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可是手中也有些许闲钱,不愁吃喝,最重要的,是对琀纱好,这样也便好了。
她摘着盘中的葡萄吃了,道,“对了,我今天下山,见了姨母了,姨母还给了我糖吃,我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却总是把我当小孩子看,真是不好。”我斜了她一眼,道,“那你吃了没有啊?”
她嘿嘿一笑,道,“吃了啊,给我的我不吃,我又没病。”
见她总是一副没大没小,疯疯癫癫的样子,我有时候不禁在想,当初我生她的时候,是不是跑的多了,把她跑傻了,现在看来,她虽然有时候没大没小,倒是学东西比常人还快了许多,倒是也是性子中的豪放不羁使然的吧。
锦辰看了她一眼,道,“就知道疯跑,你舅母上次说要教你刺绣的,说你一个女孩子家,总归是要许婆家的,不会点女红,以后怎么在夫家立足,可是你,就偏偏将一只鸳鸯绣成了鸭子,害的你舅母都不好说你了。”
我扑哧一笑,道,“好了,不要说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我们还是再来研究一下现在的情形吧。”
小蚂蚱也凑上来,看着地图道,“你说这一片都是我们的了?”我点点头,并将情况说与她听,她听得以后,微微一笑,道,“看来这南宫涵是想玩一个请君入瓮啊。”
我心一动,侧过头看着她,道,“此话怎讲?”
她指着地图上我们占领的那一片土地,道,“你们看,这里是我们占据的,按照一个人的正常思维来看,我们必定是步步紧逼,一直到京城,也就是这里。南宫涵之所以不动我们,是因为在这里,”她指着一处地方,看着我们,道,“这个地方的地形很奇特,是盆地与土丘相互交叉的地方,我们要取得京城,就必须从这里经过,他要是在这里设下埋伏,不用一兵一卒,就可以将我们尽数歼灭。”
我蹙着眉头看着地图,果然有点道理,便道,“那为何南宫涵不在我们还没有形成气数之前就将我们剿灭掉?”
她扑哧一笑,敲了我的脑袋,道,“娘亲啊,我的军师哎,你还有没有一点脑子啊,之前南宫涵来剿灭过我们一次,还效仿了楚霸王项羽,将我们囚禁于他的府上,他自是知道这里山连着山,地势奇特,易守难攻,他当然不会来围剿我们,你们没有发现么,这么多次,我们出兵攻占城池,他都没有做太大的反抗,我们轻而易举地攻占了下来,目的,他就是要让我们掉以轻心,好按照他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将我们引入陷阱之中。”
我一拍脑袋,笑道,“果然老了,不中用了,还是我的小蚂蚱厉害。”
小蚂蚱毫不谦虚地笑了笑,道,“那是,不过娘亲,我只是比常人聪明了许多,比你这种比常人聪明些许的人来讲,是不是一个档次的。”我看着她,心中不禁哀叹,我为什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以损我为乐趣的女儿来了?
锦辰伸了个懒腰,道,“现在事情都相通了,那么接下来,便是要想出应对的办法了。”
我舒了一口气,道,“那我们先去休息一会儿吧,待会长姊要过来吃饭,我们去收拾收拾吧。”
锦辰点点头,我拉着小蚂蚱往外面走去。今日的阳光不甚明媚,晃得我连眼睛都睁不开,我遮住了眼睛,正待前行,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我晃了晃身子,蹲了下来,小蚂蚱慌忙扶起我,道,“娘亲,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笑道,“无碍,估计是在里面坐久了,有点不适应而已,不用担心。”小蚂蚱为我号了脉,许久都不曾说话,突然她笑道,“没事,娘亲,没什么毛病,我们先去准备吧,我现在可饿了,估计都能吃下一头牛,待会姨母来了,我还要吃上次你给我做的那种牛乳酥,好不好?”
我摸着她的头笑道,“好,我现在就去做给你吃。”
十四岁的小蚂蚱一点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沉稳样子,我嘴上斥责着她,心中却是疼爱不已,自然是她想要什么便给什么的。我又想起她在宫中的长她三岁的哥哥,与已经出嫁了的姐姐,心中便是思念不已,还好,我的绾丝公主嫁给了吕染,这个肯为她绾起三千青丝的男子。
我心中絮絮叨叨地想着这一切,全然不在乎旁的,直到晚晚叫住我,我才醒悟过来,看着她道,“怎么了?要做新娘子了,兴奋么?”
她羞涩一笑,道,“姐姐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心里怎么想的,你还不知道么?”我看着她娇羞的面庞,不禁心中感慨,释这块前年寒冰,终于也有融化的时候了。我心里有无限的祝福,笑道,“这么多年来,他总算也肯接受你了,你一定要好好把握,知道么?”
她点点头,道,“云大哥他说待会让我去试一下嫁衣,你先去忙,待会一定要去给我意见好不好?”我点点头,看她蹦蹦跳跳的身影远去,小蚂蚱拉了拉我的手,我转过头看着她,却见她扑哧一笑,道,“娘亲,所有人都有了归宿了,你呢,你是还打算一个人过么?”
我点着她的头骂道,“你个小妮子,还恨不得将娘亲嫁出去是不是?我可告诉你了,休想。不然的话,等以后我见了你那死鬼爹爹,我可没有脸见他。”她笑了笑,复又叹了一口气,我极少见她叹气,看着她满面愁容的样子,我不禁慌了起来,道,“怎么了?”她微微一笑,道,“我只是在为你担心罢了,我的爹爹我是一面也没有见过,可是他能将你迷成这样一个样子,必定是一个极出色的人,我早就跟你说过要出去闯荡江湖的,将你一个人丢下,我真的放不下心啊。”
我见这个小东西不知不觉已长成这么大了,连说话都不同以往一样了,便摸着她的头,笑道,“放心吧,娘亲自会照顾自己的,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便去,娘亲不会阻拦你,只是你要记住,凡事做了便不要后悔,因为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明白么?”
她点点头,抱着我的胳膊摇摇晃晃道,“我就知道娘亲最好了,放心吧,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
我应了一声,看着远远的琀纱与她的夫婿来了,便笑着迎了上去。以前我没有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是因为身份所使,所以,我不会阻绊你,去飞向更高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