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已经到了八月初五,想着今天便是能逃离这个鬼地方的日子,不禁高兴起来,早早就拉着小蚂蚱起来,雪岩以为我们终于改变心意了,也跟着我们高兴起来,此时却见南宫涵推门进来。
我心下一沉,难道发生了什么状况?我不理他,却听他道,“珑儿,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对着镜子描画着装扮,不回答他。他已习惯了我如此冷淡,便自顾自说道,“我可是记得啊,今天可是我们初次见面的日子,这么好的日子,难道不值得庆祝一下么?”
我都快忘了,好像那日见他的时候,我却是在观赏着一盆菊花,叫西湖柳月。
我淡淡道,“都是这么久的事情了,我哪还记得清楚?”他也不恼,坐到我的旁边,抢过我手中的螺子黛,便要往我脸上画。我往后一躲,道,“你想干什么?”
他不说话,捉住我的手,放在嘴里,含糊道,“不要闹了,你再闹,我将你手指咬了下酒吃。”
我心里觉得恶心,却也动不得分毫。他蹙着眉头仔细为我画着眉,神情倒是一丝不苟,许久,他才停下来,将我的手放下,道,“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我皱着眉头往镜子里面看去,顿时觉得哭笑不得,两条眉毛一长一短,一高一低,简直就像是小丑一般,虽然心中想着不能笑,却忍俊不禁。他愣了一下,忽然道,“珑儿,你自从来了府里,就从没有真正的笑过,你笑起来真好看,一点都没有变。”
我低下头,本不想理他,却想着今天我与小蚂蚱就要离开了,便道,“我与小蚂蚱今日要出去玩一会儿,可能会晚点回来。”他笑道,“那正好,我今天正好没有什么事,我就陪你们去玩玩吧。”
我一惊,不能让他跟着,否则我们还要怎么逃?
我忙道,“不用了,我们只是去逛逛,有些地方你们男人是不能去的,去了也不方便啊。”他看了我一眼,道,“无妨,反正企业是随便看看,走吧,你还要多久,我再等等你们。”他走到我的身后,看着镜子里的我,道,“穿的漂亮点也好,我的夫人就该漂漂亮亮的。”
小蚂蚱不悦道,“娘亲,我们快点走了,我上次看见那个东西都还没有买,我都想了好多天了。”
他走到小蚂蚱面前,抱着她笑道,“我的小倾城啊,爹爹这次给你买好不好?”
小蚂蚱扭过头不去看他。待我们出府门的时候,马车上却是坐了我们三个人。我与小蚂蚱都看着窗外,不去看他,他也乐得自在,不理我们。
待到了街上,我们三个人慢慢地逛着,这次他出来了,倒是没有粗壮的婆子跟着出来了,这倒让我们少碍眼了许多。小蚂蚱拉着我在前面跑着,见脱离了他的视线,她才小声道,“娘亲,我们什么时候去茶楼里啊?”
我看了身后不远的南宫涵一眼,道,“等下我们再走一会儿,便说累了,再去也不迟。”她点点头,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乞丐道,“娘亲,那个爷爷好可怜,我们去给他一点吃的吧?”
我顺着她的手望去,果然那是一个垂暮之年的乞丐,正坐在墙角边呆呆地望着天空。我给了小蚂蚱一些零钱,让她去买一点热乎的东西给他,小蚂蚱接了钱屁颠地跑了过去,不一会儿,便举着两个包子跑到了乞丐的面前,道,“爷爷,这两个包子你吃了吧?”
那乞丐缓缓地回过头,我看着觉得这男子生的甚是熟悉,便不觉多看了一会儿,那乞丐接过包子,并不言谢,只是吃着看着远处继续发呆。看着男子颇为熟悉的面容,我不禁浑身一震,这个人像极了司徒云空,那个害我琉隐覆灭的人!
我看着他许久,直到确认了他就是那个奸贼,我不禁攥紧了拳头,想要上前将他碎尸万段。这是南宫涵过来了,拉住我的手道,“珑儿,你们怎么走的整么快,我都快跟不上你了。”
我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才道,“南宫涵,你还记得你是琉隐的人么?”
他一愣,道,“没有忘啊,怎么会忘呢?”
我微微一笑,指着不远处的司徒云空,道,“那你可识得此人?”他仔细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我方记起,他不是朝中之人。我叹了一口气,道,“正是此人,出卖了我琉隐,名叫司徒云空。”
南宫涵看了他一眼,道,“陈康也有一个小官吏,叫做司徒云空,当日我带兵灭了陈康的时候,将大小官吏一并抓了,却惟独少了司徒云空一人,莫不是……?”
我看着那乞丐微微一笑,道,“正是此人没错,天意弄人啊,没想到他的生活过得比以前还要凄惨,我心里面倒是舒服了不少。”
南宫涵摸着胡子,道,“你说这两个人,是一个人?”
我叹了一口气,道,“正是如此。”
我缓步走到那乞丐面前,道,“你可曾吃饱了?”那乞丐应了一声,并不曾看我。我继续道,“司徒宰相,我们倒是好久没有见面了,不知你最近过得好不好?”
他的身躯一震,缓缓抬起头来,像是要仔细辨别我一样,突然,他跪下道,“皇后娘娘啊,你不要来找老臣,老臣知道错了,请皇后娘娘饶命啊。”
我一愣,看来他是将我认作我的母后了,我微微一笑,道,“司徒宰相好本事啊,倒是越混越回到从前了,听说你没有入仕之前,日子也过得清贫,只是现在的生活比之以前,会不会觉得更加滋润许多呢?”
他不住地磕头,南宫涵道,“少跟他废话,现将他押入将军府,受了那九九八十一大极刑再说。”
他一听得如此,抬头看了我一眼,道,“你不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没有这么年轻。”
我微微一笑,“是不是又如何呢?我只知道认得你,你也认得我,还有,若不是你这厮为了一己之利,引敌入关,我琉隐何以落得如斯地步?房谋杜断?哼,你看你,有哪一点是附和的?”
他看了我许久,方跪下道,“老臣参见二公主,二公主千岁。”
我笑道,“看来司徒宰相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看样子,还是可塑之才啊,等着……”我凑近一步,道,“等着我琉隐复国了,我就继续让司徒宰相继续担任宰相,如何?”
他看了我一眼,道,“二公主休得再嘲笑老臣了,老臣这是报应啊,老臣原以为投了陈康,便可飞黄腾达,指日平步青云,没想到,万事皆有报应啊。”
我微微一笑,道,“是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
我淡淡起身,道,“今日我没有心思再逛了,我们回府吧。”小蚂蚱愣愣地看着我们,许久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我叹了一口气,小蚂蚱拉住我的手,示意我们还有事情要忙,我一愣,倒是还忘了我们和尹晨风越好了今日要逃走,可是看着司徒云空在这里,我真的还有很多话要问他,便小声道,“我们先去茶楼告知他们一声,择日再走也不迟。”
小蚂蚱高兴地点点头,扬声道,“娘亲,我有点累了,我想去上次那间茶楼喝茶。”我摸着她的头,笑道,“那便去吧,正好我也累了。”我看着南宫涵,希望他表个态,果然他不负众望,道,“既然累了,便去坐坐吧,到底那间茶楼有什么好处,让我们的小倾城这么喜欢,我倒是要去看看了。”
他吩咐了人将司徒云空押回府,便与我们去了那件茶楼,茶楼的小伙计是一个有眼色的人,见了我们,便道,“夫人和小姐上次来这里喝了茶,便是老顾客了,上次那间包间还没有人定,这次还是在那里吧?”
我点点头,道,“劳烦小哥了。”看他看着我的眼色有些暗示,便知他与尹晨风是一伙的,不觉放心下来。
我们到了上次那包间,依旧点了上次的那些茶品点心,南宫涵显然是不喜爱在这种小地方憋屈着,没想几年的军旅生涯,到让他在这方面变了这么多。小蚂蚱趴在窗户上看着楼下人来人往,拍手道,“娘亲,我喜欢那个,你帮我去买吧。”
我知道她是在支走南宫涵,便笑道,“待会好不好?娘亲现在还有点累,待会等娘亲休息好了,便带你去吧。”小蚂蚱撅着嘴,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南宫涵忙道,“没事,我去吧,倾城,你说的是哪个,我去买给你好不好?”
小蚂蚱笑了笑啊,指着楼下一个小贩的铺子,道,“便是那一个,只是我不喜欢那个颜色的,你能给我换个颜色么,我想要紫色的。”
南宫涵看了一眼,道,“好啊,你和娘亲在这里等着爹爹,爹爹去去就回。”说罢,他起身而去,出门的时候,还让几人在门口守着,我起身将门掩了,道,“我与小姐在里面有些话要说,待会将军回来了,你们敲一下门,知道么?”几人知道南宫涵对我的疼爱,慌忙应声。
我将门栓了,敲了敲上次的夹层,果然,尹晨风从里面透了半个脑袋,见了我,慌忙出来,我看着他,道,“长话短说,今日我是不能跟着你们走了。”
尹晨风惊讶道,“又怎么了,难道你的东西还没有拿出来?”我苦笑着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今日遇见了一个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问他,所以今日是不能走了,再过几日吧,你看如何?”
他点点头,道,“这也未尝不可,好吧,你说几日?”我想着审问司徒云空不过是两日功夫足矣,便道,“三日后吧,三日后再来,我那时候一定跟你们走。”
他点点头,不再说话。过了许久,他才道,“你们一定要小心一点,凡事不要鲁莽,知道么?”
我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不会有事的。”他点点头,门外响起敲门声,我便知是南宫涵回来了,慌忙道,“记住,三日之后,我再想办法出来。”
见他回到了夹层之中,我才起身开了门,南宫涵举着手中的小玩意,道,“倾城你看,是不是这个东西?那人说没有紫色的,爹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寻来呢。”小蚂蚱看了一眼,道,“是的,拿过来吧。”前后的语气差距太大了,让南宫涵有点不适应,他愣了一下,我摇头苦笑,这孩子啊,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她是好。
我淡淡道,“好了,现在也休息好了,我们回去吧。”
将军府由着是武将的府邸,所以家中设了一个牢狱,用来关押着一些重要的犯人,司徒云空便也关在那里。待到了府上,我一心想着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个明白,便央了南宫涵带着我去找司徒云空,南宫涵见我这么久都没有求过他,不禁高兴起来,一把应允了我,将我带了过去。
地牢里面一片潮湿,一股臭味扑鼻而来,我不禁掩了鼻子,南宫涵笑了笑,道,“这地牢就是这样,犯人多了,便也没有人再将他们当人看,也没有人来打扫,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们改日再来也好。”
我抬手道,“算了吧,我就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他,问完便走,也不会耽误你什么的。”
他想说什么,却也最终没有说,领着我一路无言地去了里面。由着司徒云空是南宫涵极度看中的要犯,所以底下的人也格外看中他,将他关押到了地牢的最里面,有着一个大石头绑着他,让他任何地方走去不了。
不过这似乎是徒劳的,因为我们去的时候,司徒云空依旧是那副抬着头看着天空的模样,大石头在他的身后静静躺着。不过他却是看不到天空的,这里常年不见天日,只有几把火把亮着,连昏暗的火把都不曾跳动分毫,静的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我看着他,轻声道,“司徒宰相,在这里住的可习惯?”
他这次见了我,却没有再下跪行礼,他嗤笑一声,道,“托二公主的福,老臣过得挺好的。”
我微微一笑,道,“宰相大人过得习惯就好,就怕你不习惯,待会撺掇着这牢狱里的士卒与囚犯群起而攻之将军府,那可就不好了,你说是不是?宰相大人这种事情做得也不少了,我心里面还真的有一点害怕呢。”
他像是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一般,自顾自地仰着头。我叹了一口气,道,“宰相大人,本宫有一事不明,为何我父皇待你那么好,你还要领着贼人攻打自家的大门呢?”我将贼人二字咬得极重,生怕他听不懂。
他也叹了一口气,道,“二公主啊,你饱读诗书,应该听过一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或许说另一句,人往高处走更加适合,是啊,你们是待我很好,可是,琉隐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家,就算我不带着兵反攻琉隐,它也生存不了多久,因为,弱小,注定是不能生存的。”
我嗤笑一声,道,“难道这就是宰相大人的理由么?我不信。”
他突然变得癫狂起来,道,“理由,你要给理由是不是?好吧,我就给你一个。我喜欢你的母后许久了,自从封后的大典之后,我就爱上了她,我日日思念她,思念地几乎癫狂,可是你的母后,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啊,她怎么会注意道我这个升斗小官?所以,我要一步步地往上爬,直到她注意我,有很多人,说我的宰相夫人,长得似乎很像一个人,没错,她就是像你的母后。”
我往后退了一步,有点害怕他这幅癫狂的模样。南宫涵托住了我的腰,小声道,“不用害怕,我在呢。”
他笑了笑,道,“你的母后是难得的亲民皇后,就算贵为天下主母,也经常现身于一些慈善义举的活动中,我就是那时候,才能偷偷地看她一眼,我爱她几乎爱到癫狂,这种感觉你是不会知道的。”
他抬着头看着远方,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空虚飘渺。我怔在了那里,万万想不到竟然是这个原因!
我看着他,道,“你胡说,就算你爱我的母后,可是这与我琉隐的灭亡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笑,道,“当然有关系,正巧那个时候,我听说了陈康对琉隐有一些微末的小动作,我便留意起来,直到有一次,我在一次义举活动中又见了皇后娘娘,我那一次,不知道为什么,我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将她带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我都不知道我干了什么,反正那次我问她能不能跟我走,没想她居然那么爱财富,爱地位,居然只一心跟着你的父皇……”
“你住口,你什么都不懂,我的母后只是爱着我的父皇,不是爱他的地位,而是爱他的人,你永远都不懂的!”
他轻笑一声,道,“或许是吧,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就是想得到她,我就与陈康的人商量,我在里面做内应,引着他们攻进来,到时候,城门攻破了,他们一定要封我做王,并且要把皇后许配给我,没想到啊,他们居然出尔反尔,”他呜呜地哭着,道,“他们居然将皇后娘娘杀了,这天杀的陈康国主啊,他许诺过我的王爷,确实也是一个王爷,可是一点实权都没有,手上的银子,都还不如一个七品小官,每个人看着我,都是一副看笑话的表情,我真的受不了了。”
我没心思听他说他的辛酸历史,便道,“我早就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现在终是得报的时候了,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你害我琉隐灭亡,我便让你血债血偿。”
他看着我,突然跪下来,求我道,“二公主,老臣知错了,求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将我的女儿救出来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我一愣,道,“你的女儿?在哪里?”他满脸的泪水,哭的连鼻涕都出来了,道,“她被人卖进了青楼里,我这么多年以来,一路打探,一路乞讨过来,近日才发现了她的行踪,老臣求求你了,当初老臣也为琉隐做了很多事情的,功过相抵,只是你就当是救一个可怜的女子吧,好不好?”
我看着他眼中的诚挚之情,不觉也动容起来,毕竟他的女儿是无罪的。
我不禁道,“你说吧,你的女儿在哪家青楼里?”
他不住地在地上磕头,道,“多谢二公主,她就在琦蕴楼,名唤清儿。”我见他说的诚恳,便不觉觉得,原来这个人也是有感情的,也不是十足的冷血之人。
我叹了一口气,道,“这个请求我答应你了,你还有什么遗愿,赶紧说吧。”
我杀意已起,看着他不觉恨意涌上来,若不是他,我的父皇母后又怎么会死,我的国家又怎么会灭亡,我又怎么会流落到如斯地步?他的身体如同抖筛一般,不住颤抖,许久他才道,“求二公主给老臣一个痛快。”
我一愣,对南宫涵道,“拿剑来吧。”
南宫涵看了我一眼,最终走了出去,返身时手中已多了一把剑,我接过来,看着司徒云空,他的年纪比我父皇还要大上许多,胡子头发已经花白了,身体也佝偻着。我虽是间接地杀过许多人,手上沾了许多鲜血,可是这样的面对面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不觉地下不了手,颤抖了许久,终于一剑刺下,看着他慢慢地倒在血泊里,眼睛都都没来得及闭上,我不觉也颤抖起来,腿一软,几乎跪坐在地上,南宫涵赶忙过来,接住我,一个打横将我抱起,这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没有抗拒,只想着,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南宫涵叹了一口气,道,“早就说过,不该有妇人之仁,要是我的话,我绝对不会给他一个痛快,谁害的我在乎的人受到伤害,我必定以十倍奉还,绝不含糊。”
我闭着眼睛不再说话,脑海中满是他刚刚死去时的眼神,不觉觉得目眩头晕,待到了房内,我才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待他一走,我便吐了个天翻地覆,死去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