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怀疑过这点。”一听她这么说,我登时打了个冷颤。一想到这条路上可能会死人,心底里就止不住开始发凉。何况,她那什么师尊的尊容我也并不怎么向往,光看着碎玉这模样,就知道定是个冷血的冰山美人。
我突然觉得,应该让夜语那个妖孽或者他那师父过来走走这条路,好让这群人看看到底什么才算得上真正的“倾城”二字。
一想到那张无时无刻都能轻易浮现在脑海中的面容,我就不自禁觉得心口一阵抽疼。
我还有多久才能见到他?我知道此时此刻问这个问题会显得很矫情,可是我——还需要多久才能见到他?!
“到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碎玉看我有走错方向的趋势,极为好心地提醒我已经到了目的地的时候,我才恍然醒觉。
“啊……抱歉,差点走过头了。”我有些尴尬地抚弄了一下头发,朝她微笑了一下,抬起冻得有些发麻的腿脚,就想往眼前那看起来高不见顶的雪阶上走。
“慢点,当心折了腿!”许是看出我有向前摔倒的倾向,碎玉秀眉一拧,闪身过来堪堪把我扶住,半空换气一个漂亮的转折,就带着我一同向那看不明晰的台阶上飞跃而去。
自两颊掠过的冷风吹得我晕头转向,以至于等到被扯着进了殿都浑然不知,直到碎玉有些不快地提醒我赶紧行礼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室内的我慌忙朝着面前那身影直接跪了下去,“见过娘……不对,见过前辈。”
“起来罢,在鄙人面前不用如此。”耳侧传来一个比碎玉尚且更要清冷几分的声音,我只看到面前那白衣女子伸手轻轻一托,就这么虚空将我扶了起来。
我抬头,正对上她那张和碎玉一般不施脂粉的脸,眸光里掺着些许薄凉的气息,清绝淡雅,若不是眉间那一抹隐隐嗜血的冷意,倒真是个林黛玉似梨花带雨样的女子。
不过这并不是最令我惊讶的。她的右脸与常人无异,左脸却诡异地戴着半面白骨铸就的面具,森冷骨面之下只露出那幽深的黑眸,在头顶冰灯的照耀下一瞬而瞬。
不知是否我的错觉,在看到她那半张骨面的时候,心里有个地方猛然一跳,没来由地就联想到碎玉手里的那柄妖兵,这二者身上,似乎散发着极为相近的气息。
“嗯……不知道前辈这番唤我前来是为了……?”外出时间太久可能会让白佑担心,我决定还是速战速决来得好,便单刀直问地开了口。幸好,无论碎玉还是这位掌门都是和我一般直来直往的人,因此倒也没有怪罪我的无理。
“其实这次倒是鄙人唐突了。”年轻的掌门朝我微微颔首,白骨面具下的容颜面无表情看不出悲喜,让我不禁联想到了颜华那张面瘫棺材脸来,“其一,是上次听了碎玉带来的出自你口的故事,心有感触,作为谢礼做了两样物件想送与你。其二……”她微微侧头,望向被层层纱帘所遮掩的里间。
“——其二,有个人想见你。”
“啊?!”我听到她的第一个理由还尚能保持冷静,毕竟这种高人隐士脾气都比较怪异,经常会出现看得顺眼就随便送出什么珍贵礼物的事情,但是第二个理由……拜托,没记错的话,我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吧?有人想见我?除了她和碎玉之外,我在这里还认识谁?
“碎玉。”白衣女子没有多言,只用眼神示意碎玉上前掀开那帐帘。碎玉应了,走上前去轻轻将那帘子卷起,登时让我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不为其他,只为此刻那躺在薄如轻烟纱帐之后的,正是我心心念念那人。黑衣黑发的少年躺在白狐裘织就的软帐内静静沉睡着,妖冶的容颜比往常显得更为消瘦而苍白。
“这……”我惊得几乎就要喊出声来,但总算还记得自己此刻身处何处,硬是抑制住了这种冲动,好歹没让自己在这位古怪掌门和碎玉的面前丢脸。然而下一刻,却还是忍不住向她们丢去疑问的话语,“怎么回事?!为什么夜语会在这里,不是说你们这里不接待男人的吗!”感情在这位眼里,只要长得好看一点的就都算女人?我在心里止不住这么吐槽道。
“师尊……”显然这情况也出自碎玉的意料之外,一贯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疑惑糅合着些许惊诧的表情,“师尊,您——”
“碎玉,少安毋躁。”白衣女子清冷地看了她一眼,后者即刻安静地低下头去,“师尊教训得是。”
见她终于不再有什么疑问,白衣女子复又将目光转向了我,不知是否我错觉,她那幽深如冰泉的黑眸里,竟隐隐透出一丝感伤来,“你说得不错。这里不欢迎男人,虽然起初只是因为鄙人自己喜好而定下的规矩,倒也难为她们一丝不苟地遵守了那么多年……”
她的眸光在碎玉身上稍作停留,很快又转向他处,似是要透过层层风雪,望到更高远的地方,“但是,再怎样看似严格到不通情理的规矩,其实都可以有例外……在这世上,鄙人只承认一个男人,凡是带着他的信物来这里的,无论男女鄙人都会以礼相待。况且,就个人而言,鄙人还是非常钦佩现今这位的来意的……”冰冷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夜语苍白的妖冶侧脸,随后又流转到我的身上,“鄙人一介外人,就不耽误你们叙旧了。碎玉,我们走。”
“是,师尊。”碎玉谦恭地朝她躬身一礼,最后回望了我一眼,继而跟随那白衣女子的脚步而去。
匿大的冰宫之内,登时又只剩下我们两人。我朝软榻那边看了一眼,迟疑了片刻,蹑手蹑脚地小心向那里挪动几分坐了下来,却没有特别靠近,只是隔着那轻不可见的纱帘静静注视着他。
记不得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皆因我在雪山已经停留了太久。可就是这么久的时间,都无法抹去他那早已深深印进我脑海的妖颜,甚至不用刻意去回忆就能自然浮现出来。
我久久凝视着他,心头百感交集,怎么也未曾想到,一直期待着的重逢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我叹了口气,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替他将那被褥往上再拉一点,及至碰到他的外衣,手指却又这么僵硬在了半空。
果然我还是忘不了。忘不了他和那位公子期期艾艾的目光,忘不了那天暖帐之下亲眼目睹的惊人事实。虽然无数次在心里暗示自己要冷静,要放松,事情不会真的如预期中那么坏——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自欺欺人罢了。
我需要他给我一个理由,哪怕是谎言也好,只要是我能接受的,那就什么都可以。
我这般维持一个动作僵持了很久,最终还是丧失勇气般摇了摇头,松了手想要缩回来。
只是就在那一瞬间,手腕被犹且透着冰凉的五指牢牢抓紧动弹不得,我惊诧地抬起头,正对上夜语的视线。
他明显消瘦了很多,只有那双剪水凤瞳一如既往地盈盈脉脉,温情四溢,柔和得似乎融化了身侧所有的坚冰。
就是这样一个眼神,教我顿时放弃了所有抵抗的念头,任他这么牵着,乖乖地原地坐着不动。
“那个……”
“我……”
似是觉得周遭的气氛太过压抑,我们很有默契地一同开了口,又都在对方有些错愕的目光中微微别过头去。“你先说。”我不敢看他,小声嗫嚅了一句。
“好。”夜语倒出人意料的没有推辞,握着我的手并未放开,而是牵得更紧了些,生怕我逃走了似的,“我看你跟碎玉好像挺熟的,她跟你说过了枫荻的事情没有?”
“……”怎么又来一个“觉得你和碎玉很熟”的人啊,我真的只是和她见过没几次,后来都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啊。还有这个妖孽刚才果然是在装睡吗?我在心里这么吐槽了几句,也只好认命地点点头,“就算是这样吧。她说了……嗯,一段时间之前说的。”边回答边揣测着他的语意,似乎听他所说,那个名唤枫荻的,就是被碎玉追杀,又和他相处甚好的贵公子。
“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说不定就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情……”夜语有些疲惫地微微垂下眼帘,目光却依旧锁定在我身上不放,“也怪我当时同你赌气,才想着那天带他一同去了洛河府,却正因如此才让你有机会被人掳了去……抱歉。”
“那种事没关系啦。”且不说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纵使我有千般火气也发作不得,光是想到之前他为了我被伤得那么重,又不惜千里迢迢跑到并不适合他生活的雪山来,就让我觉得没有理由再去指责他,“只是,说了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不是说那位枫少爷喜欢的是碎玉吗,怎么还会陪你上……上床……”言至最后两字,我不由有点别扭地转过头。